齐骧低头翻看病例本,没有马上回答。
许蕴喆偷偷地瞄向那个本子,发现上面的内容写得很少,他无法从简洁又潦草的笔迹中辨别写了什么内容。
“病人患有严重的阿尔茨海默病,同时精神失常。”齐骧合上本子,回答得简单明了,抬头看他一眼,“目前他的情况还算稳定,你如果想探望,现在跟我进去吧。但是注意,不要说任何刺激病人的言语。”
听罢,许蕴喆连忙点头答应。
前往住院病房的路上,许蕴喆通过齐骧的介绍得知许仲言的左耳已经失聪,右耳的听觉也不灵敏,如果和他交谈,要凑近了大声说。
许蕴喆听得心头发颤,心想许仲言住院才一个月的时间,怎么身体的健康状态变得那么差?他的心里直打鼓,忍不住问:“请问,除了我以外,还有谁来看望过他吗?”
齐骧沉吟片刻,答道:“可能没有吧。如果我没上班,也就不知道家属来访的事。”
他的回答在许蕴喆听来,有些过于缜密了。他完全可以说没有,或者有,却说可能没有。
来到住院部的花园,许蕴喆远远地看见老人家正在槐树下晒太阳。
他坐在轮椅里,静静地,一个人。周围也有一些住院的病人,可都不与之交谈。
许蕴喆依然跟着齐骧往前走,半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女孩冲过来,拦腰抱住他。
他惊得才弯腰,便见到她昂头,对他龇牙咧嘴地做了一个十分可怕的鬼脸,邪魅的笑容完全不是她这个年龄应有的,哼声笑道:“大哥哥,要不要跟我玩?”
“你到那边去,找那位穿白大褂的哥哥玩,好不好?”齐骧弯腰,温柔地哄劝。
“嘶——”小女孩学着蛇的叫声,恶狠狠地瞪了齐骧一眼,一溜烟跑掉了。
齐骧那片刻温柔的样子让许蕴喆错愕不已,可女孩的状态更令他诧然。他眉头紧皱地望着那个在花园里四处奔跑,不断重复着要大哥哥陪她玩的女孩。她看起来比许蕴喆小不了几岁,顶多是初中生的年纪,可在她的身上全然找不到纯真、烂漫的痕迹。
“她被邻居家的大哥哥性侵了,变成这样。”齐骧平静地说,“案件还在审理中。她月初才来,病情不稳定。”
听罢,许蕴喆的心倏尔收紧。
齐骧望向那个抱住值班护工的女孩,说:“被自己亲近和信赖的人伤害,真是莫大的不幸。”
悲悯在他平淡的语调中被许蕴喆察觉,许蕴喆的呼吸突然变浅,浅得险些不能完成一次完整的呼吸。过了两秒钟,他意识到自己得说些什么,略微失神道:“希望伤害她的人能受到应有的惩罚。”
“嗯,虽然伤害最好不要发生,不过一旦遗憾地发生了,最好要恶有恶报。”齐骧停步,向不远处的许仲言抬了抬下巴,“他在那儿。我不过去了,你们不要聊太久。我在这里等你。”
他说的前半句,许蕴喆相信没有别的深意,只是看向许仲言的那一秒钟,许蕴喆忽而汗毛倒立。
许蕴喆走近时,许仲言没有留意,而是双眼微眯着,享受中午的阳光。
他这么慈祥的面容,让许蕴喆感到既陌生又熟悉。熟悉是因为许蕴喆儿时从被他疼爱过,陌生则是因为许蕴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过这样的面容,加上外貌和状态的改变,许蕴喆真觉得自己看见另一个人了。
许蕴喆回头看了一眼在不远处等待的齐骧,按捺住激动的情绪,在一旁的长椅坐下。
过了一会儿,许仲言看向他,目光呆滞。许蕴喆却看得心脏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老人的双眼已经浑浊,但目光却如同孩童一般纯净。半晌,他冲许蕴喆咧嘴一笑,可眼神依然像看一个不认识的人。
“外公……”许蕴喆喊出这个称谓,“您还好吗?”
许仲言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
想起齐医生说他失聪了,许蕴喆凑近他的耳旁,大声问:“您还好吗?”
他笑盈盈地看他,乐呵呵地点头:“好、好。”
他全忘了吗?忘了以前的事,也忘了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许蕴喆震惊极了。他左思右想,良久,小心翼翼地说:“外公,妈妈要结婚了。她终于要结婚了。”
“结婚?”许仲言懵懂地望着他,很快皱眉,扁了扁嘴巴,像一个不高兴的孩子,“结婚有什么好?为什么要结婚?”
许蕴喆一愣,迅速地观察他的表情,心中的困惑再次扩大。
“婉婉,你是不是喜欢漂亮裙子?”老人家用近乎无邪的目光望着许蕴喆,笑问,“爸爸给你买很多很多漂亮的裙子,好不好?”
许蕴喆的后背没来由地开始僵硬起来,但对着外公诚挚的目光,他努力保持微笑,甚至将嘴角上扬。
“爸爸给婉婉买很多很多漂亮衣服,有白色的纱,红色的花。婉婉喜欢伐?”他的笑容慈祥而亲切。
许蕴喆觉得自己的背上已经渗出汗来,半晌,他点点头:“喜欢。”
“婉婉喜欢就好。”他拉起许蕴喆的手,摇了摇,“婉婉喜欢什么,爸爸就给婉婉买什么。爸爸给婉婉买好多好多漂亮的玩具,婉婉是爸爸的小公主,一辈子都不离开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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