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刘崇奇这案子已经搁在了他的心口上,钝刀割肉似的日日磋磨,他非豁出去,查清楚不可。
走出明珠园,一直被紧勒着的那种窒息感突然就消失了。刑鸣松开两颗衬衣扣子,更觉通体舒畅,他给虞少艾打了电话,让对方立刻赶去火车站,准备出差。
虞少艾在电话那头笑起来:“我早准备好了,就知道你今天会去的。”
动车三小时就能抵达目的地,但接下来一段路深入穷乡僻壤,交通不便,得坐黑车。谈妥价钱上了车,刑鸣一路都埋头处理工作,也不跟虞少艾搭腔。
向小波拿了他给的二十万,又去地下赌场“搏一把”。《东方视界》的记者已经教了向小波怎么使用含微型摄像机在内的记者暗访包,但刑鸣还是不放心。向小波这人短智得很,除了吃喝拉撒睡,一无所长。刑鸣在电话里遥控指挥,告诉对方自己周末出差,没工夫现场指导他去赌场暗访,还让他别着慌,就按他平时常干的那样,花钱豪赌就行了。
“呸!”向小波咬牙切齿地骂,“深入龙潭虎穴的是老子不是你,哪儿那么容易?”
“我倒是想去,为两百万担些风险,值了。”刑鸣淡淡道,“这世上没白吃的午餐,节目素材拍成了,剩下那笔钱都归你。”
“顶多也是你借我的,我爸说了,等他把房子卖了肯定立马还你……”向小波嘀嘀咕咕,我还有个条件,那个小李医生,能不能给我介绍介绍?
“归根结底看表现。”还不还钱的刑鸣真没所谓,“事情办好了一切都好说,办不好,统统免谈。”
大约晚上六七点钟,黑车颠簸一路,总算下了乡镇。时间晚了,来不及上山,但已觉出小地方的荒凉萧索来。地很广,人很稀,整片天空都灰扑扑的, 风一过就尘土飞扬, 细细的烟霾颗粒无孔不入,往人衣领子里钻埋。
刑鸣想着趁天还没黑透,先去乡机关大院看一看,顺便和值班人员打听一下刘崇奇的情况。但整个机关大院几乎空无一人,仅有一个耳聋眼花的老大爷,一见他们就挥手,说,别采访了,门槛都踩破了,闹出这么大的风波,乡长书记都躲回县城了。
人不在,只能隔天再来,刑鸣走出乡机关大院,又回头看了一眼。大院门口拉着两条横幅,都是白底红字触目惊心,一条上书:要致富,先修路;另一条上写着计划生育的口号:宁添十座坟,不增一个人。
他们好容易找到一家连锁酒店,进门才发现,竟是山寨的。
他们这次来是只是私访,不抱正式录影的目的,也没带摄像。酒店的保洁阿姨正在打扫,忙中抽空抬了抬脸,才匆匆瞥了他们一眼,就断言道:“你们也是记者吧?”
七月暑气氤氲,比暑气更浮躁的是举国媒体人的狂欢。小地方也不得安宁,这两天各路媒体蜂拥而至,打着惩恶扬善的幌子,都打算再挖点猛料出来。
刑鸣有点洁癖,对酒店的卫生状况不甚满意,微微皱眉。但虞少艾挺乐呵,十六岁刚拿驾照就跟朋友一起去公路旅行的男孩子,不当此行是公务,只当饱览祖国大好河山。刑鸣冷眼看着虞少艾优哉游哉地四处打量,心道这么打眼的背景家境,不骄不躁不嘚瑟,倒是难得。
两人开了一间标房,回到房间里,刑鸣率先扎进浴室,洗刷一身尘灰。
淋浴房与卧室的大床一门之隔,还是半透不透的玻璃门,稍稍绘了一些简陋的花纹。刑鸣脱尽身上衣物,还没拧开笼头,发现床上的虞少艾正盯着自己看。
那眼神直勾勾的,像打量一个物件,掂量它的市值。
刑鸣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哪里不对。
没哪里不对,宽肩,窄腰,长腿,身板偏瘦但肌肉匀称,胯间悬垂着尺寸不错的性器,耻毛不疏也不密。
他拧开热水,抬手敲了敲玻璃门,示意对方把脸转过去。
“小气。”虞少艾又深深长长地看了刑鸣一眼,才扭过了脸。
刑鸣洗晚澡从浴室出来,拿着毛巾擦头发,虞少艾已经不看他了,正低头玩手机,跟人发语音。他听见刑鸣从浴室出来,头也没抬,只说了一句:“你的电话一直在响。”
刑鸣抄起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四个未接电话,全是老林打来的。手机就放在两张床之间的床头柜上,他没存老林的号码,也觉得虞少艾不至于会动他电话,但仍有些心虚。刑鸣瞥了虞少艾一眼,幸好对方没起疑,仍然闷着头,在手机按键上不停摆弄。
这显然是虞仲夜的意思,仿佛赵构连发的十二道金牌。
岳飞被迫退兵,但刑鸣直接关机,想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他抗旨不尊,再一次。
虞少艾的普通话很标准,虽然偶尔也会往外蹦英语单词或者中英文混杂着说,但完全听不出已经留美十多年。听他聊语音这口气,对象应该是女朋友。
“我也不想回国,可家里非让我回来不可,咱们有缘无分,各自安好吧。”
又磨磨唧唧一阵子,虞少艾总算放下手机,扭头跟刑鸣解释,家里人希望他回国从政,他却想在美国玩音乐,实在拗不过了才回来,可惜女朋友是ABC,既不愿意放弃他,又不可能放弃美国国籍,两人别扭了几个月,既然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决定还是快刀斩乱麻,断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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