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小黑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刑鸣借口上厕所,悄悄给一路跟随自己的保安塞了五百块钱,骗他说女朋友等着他回消息呢,能不能借对方的手机一用?
保安怕惹麻烦,收了钱还强调,只能打给女朋友,不能打给别人。他刚一踏出门诊室的门口,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喊声:2号送来的病人都不行了!
医院大厅突然像口棺材,偌大而明亮的棺材,每个人都神色凝重,连那保安也都突然抬手捂住口鼻,好像这么一个简单又可笑的动作就能阻止传染一样。刑鸣没顾得上笑,只觉得一阵无名阴风吹过,后背冷汗涔涔。
死亡面前众生平等,他理所当然地会害怕。
拿到保安的手机,刑鸣思考了一下能把这个难得的电话打给谁。他能背出来的电话号码不太多,向勇算一个,苏清华也算一个,但媒体业内的事情,向勇显然不抵用,又想到苏清华那点过气主持人的面子,未必能劝服院方把自己放了,更别提这些辛苦拍来的独家新闻。反复掂量,反复权衡,脑海中还剩下的那个号码就是虞仲夜的。
拨通电话,他管虞仲夜叫“虞美人”,他说,人在外头才发觉,特别爱你,特别想你,回去就给你买大钻戒,我们结婚。
电话那头的虞台长该是已经听出话里话外的不对劲来,令人倍觉定心的醇柔嗓音传过来:“人在哪里?”
保安一直虎视眈眈,刑鸣不敢实话实说,只能拐弯抹角:“反正不在南边,南边现在太危险了,有命来,没命回去。”
满嘴胡说八道,但不忘见缝插针地传递重要信息,虞仲夜大概明白了怎么一回事情,声音冷下去:“我一会儿给院方打电话,资料不要了,人回来要紧。”
“那我不回来了,空手而归,我不白来了么。”刑鸣还想跟自己台长争一争,保安已经不耐烦了,催着他快挂电话。
刑鸣悻悻然收了线,又被押解回了门诊室的那间小黑屋子里,路上保安突然谈兴大发,问他,女朋友漂亮不?
刑鸣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大美人。
保安“哟”了一声,又问他,人呢?人怎么样?
刑鸣想了想,说,他在,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
他悠闲地吹了一声口哨,坐回诊室很安心地等待着。
直到第二天中午,院方来人说,你可以走了。
刑鸣完全没想到,虞仲夜会亲自来接他。
地方警备司令部派来的专车,军用吉普,这面子够大了,不是虞台长亲自过来铁定请不动,医院方面只能迫于压力把人放了。起初刑鸣占了便宜还卖乖,不肯离开,一副要跟拍摄资料共存亡的架势。
车上的虞仲夜一眼也不看他,声音冷淡低沉:“东西都在,上来。”
回程的车上,虞仲夜让他解释为什么擅作主张,带着记者深入险境。
刑鸣大言不惭,说卫生部那群人简直都是蠢蛋,这年头新媒体日益壮大,这么多人染病身亡,藏不了也瞒不住,越遮盖越欲盖弥彰,越易引起恐慌,还不如大大方方做节目澄清,MAV确实来势汹汹,但人类历史上遭遇的重大传染病多了去了,天花、鼠疫、黑死病,最后总能想到遏止的办法。
虞仲夜与刑鸣就此次MAV爆发交换了一点意见,目光一直停留在前方,全然公事公办的口吻与态度。最后他答应他,播出这期节目。
事情尘埃落定,刑鸣反倒有点担心:“卫生部那边……怎么办?”
“压力我顶着,不用你操心。”话到这里,虞仲夜总算转头看了刑鸣一眼。
“虞美人?”虞仲夜抬手在刑鸣后脑勺上拍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对这称呼感到好笑,那张始终毫无波澜的面孔总算生出些微变化,一点点笑意从他唇边流露,从他眼角泻出,惊鸿一瞥。
刑鸣被虞仲夜这点几乎不可察见的笑容狠狠晃了眼睛,却突然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伏向车窗边,望着窗外。
虞仲夜的手停留在的颈后,说:“困在里头的时候,怕吗?”
“一开始有点,后来就不怕了。”刑鸣仍专注窗外风景,吉普直奔郊区的机场,路况很好,风驰电掣。
“你知道我会来。”该是询问的语气,可听上去不像一句疑问句。
“没见着的时候不敢相信,”刑鸣回头,冲虞仲夜轻笑了笑,又把脸转向窗外,“见着了却一点不感到意外。”
车在红灯前停了,但午间一阵风,仍从车窗外吹进来,拂动了刑鸣的额前碎发。虞仲夜的手仍搭在他的后颈上,施加了少许压力,这压力令人心安,如这阵清风令人心旷神怡。
虞仲夜没怪他先斩后奏,反倒支持他做节目,刑鸣是很感激的。后来老陈无意间露了一句,打破了他那点自鸣得意的幻想。
早在他出发去疫区报道之前,虞台长第一时间就组织会议讨论了对MAV疫情的报道问题,台里反对的声音不少,甚至卫生部的领导也前来交涉。虞台长当面表态,媒体人应对群众的切身利益负责,明珠台不会渲染恐慌情绪,也不会刻意瞒报疫情,这期节目《东方视界》如果不做,《明珠连线》也是要做的。
带着珍贵的拍摄内容回到明珠园,刑鸣一点不敢贪睡,一大早就约了编导,打算临时赶制一期MAV病毒性心肌炎相关的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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