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画儿裹好,放进一个卷轴筒。齐金明见状开心得很,笑嘻嘻地接过画筒,又冲我一拱手:“少爷,仗义!”
我看他得了便宜卖乖,就是为了哄我送他,温柔还没持续多久,这江湖味儿又上来了。
我叹口气,上楼走向卧室,边走边说:“我困死了,先睡去了,今个儿太晚了,师父你可以睡沙发上。”虽并非十分亲近,但我知道他很靠得住,又于我有师徒之谊,我是真打算留他,不是嘴上说说。
齐金明嘴上嗯嗯答应,手上却将画筒的皮带抽出,反手一挎,将画筒背上,看他那样子,像是要趁夜走。
第二天我醒来,齐金明早已不在。一看沙发,也没有睡过痕迹,想来人夜里就走了。我坐在楼梯上,墙上空了一块,留下一圈黄痕,案几上还摆着笔砚,章上印泥已经干透,偌大的家像个锦灰堆,我坐在里面,心里空落落的。
秋收冬藏,我得蛰伏一个冬天,再见到齐金明,要等明年开春了。
这年冬至,舅舅来了我家,和我一起吃羊肉火锅。他只大我十八岁,没有家室,以前走镖得罪了人,被剜去两块膑骨,后来赚了大钱,做了俩人工的,偶尔还是要用拐杖。吃火锅时,他就坐我对面,隔着白雾,我看着他笑着捞肉,容貌年轻,相当儒雅,忽然想起道上传闻他的风流韵事,觉得还挺靠谱。
舅舅吃着吃着,忽然拿筷子指墙,问我:“那副《西湖图》呢?”
我没在意,只顾捞肉:“看齐金明喜欢,送给他了。”
舅舅脸色大变,嘴唇发抖,筷子跟着发颤:“那、那可是李嵩的真迹啊!”
我“啊”一声:“你可别跟我开玩笑,真迹不是在上海博物馆吗?”
舅舅急得说不出话,在桌上寻摸半天,才找到位置放下筷子。搁下筷子后他一拍大腿:“上博那个是假的,我们家这个才是真的!辜湖帆,你真的是要死了你!你败家啊!”
我立在原地,五雷轰顶。我打死也想不到,一副宋代名画,上博展品是赝作,真迹被舅舅藏在家里,就挂在我头上,我天天打下边过,毫无知觉。
我舅向来吝啬,西子捧心了好一阵子,这才缓了过来。混乱之中,他安慰自己道:“算了,齐金明,唉,给他就算了,不计较,不计较。”
第九章
第九章
快过年了,舅舅攒了个局,于苏州林家得月楼设宴,邀请了江浙一带许多藏古人家。
那天聚会,我前后走着不少叔伯兄弟,大都是舅舅鉴古时结下的好友。进饭店时,大家你请我请,互相让步,还是被迎宾小姐一齐迎了进去。适逢年关,得月楼张灯结彩,迎宾小姐全都穿了红锦缀白兔毛旗袍,叉开到大腿根,个个笑盈盈的,嘴里喊着这爷那爷,到了我这儿,她们福上一福,齐声叫辜少爷,我感到不自在。因为某爷是个省略词儿,全称是某老爷,要知道古代青楼有个规矩,那就是不分长幼尊卑,只要进了门儿,那就都是老爷,到了我这儿,却变成少爷了,好像故意要强调我舅舅压我一头似的,让我些微不爽。
等到落座,照老规矩,酒楼少东家林雨邨坐我旁边,我看他没怎么变,还是那么油头粉面。我们俩打小经常见,他自幼立下目标要当明星,诸人看他唇红齿白,是个美人胚子,都夸他前途无量,结果一经分化,丫成了个老A,直接告别艺术生涯。但他坚持不懈,每天服用大量抑制剂,描眉画眼,搔首弄姿,把自己造成OMEGA的样儿。如今距离分化已有七年之久,在他努力维护下,整个人确实还算软玉温香。相比之下,我倒是糙了不少,不复玉面书生形象。
我和林雨邨不会来事,因此在长辈中不受欢迎,只有吟诗作赋,唱曲敲板时才轮得到我俩表现,平时只能坐冷板凳,这次也不例外。我俩坐在角落,百无聊赖,而房间中央,一群老人推牌九推得热火朝天。
林雨邨本来正玩手机,突然抬头问我:“哎,我还忘了问你,听说你去走镖了啊?怎么样?”
我啜口茶:“什么怎么样?”
林雨邨来了劲了:“危不危险哪?是不是真是血溅大漠啊?!”
我一拍大腿,把之前故事娓娓道来,说得林雨邨惊愕不已。我还编了不少,比如我是如何钻进地洞放火,如何趁乱偷走玉佩,齐金明是如何接应我,我俩如何飞驰大漠,为此我还断了一手,路上逃亡甚至剃头易容,那可真是天花乱坠,万般不易。说到这里,林雨邨惊叹连连,又问:“那个齐金明怎么样啊?”
我不由得装上一逼:“人挺靠谱的,功夫也不错,是个好帮手。”
林雨邨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我问:“你什么意思?探口风啊?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林雨邨忙来捂嘴:“小声点!我哪儿敢看上他,我是怕你看上他!”
我急忙否认:“那怎么可能嘛。”
林雨邨道:“就好。”
我觉出味儿了,低声问他:“什么意思?为什么我不能看上他?”
林雨邨也低声,和我凑到一块:“因为我听说他是你舅妈。”
我心跳漏了一拍,耳内如有万面鼓声。
那边诸人却忽然叹声如潮,此起彼伏,原来是我舅开出了丁三配二四,横扫全场。屋里灯光暗淡,牌桌之上,鼓荡着一股金红之气,我知道那是一众遗老的腐晦气息。我舅快活极了,却眯起双眼,佯装严肃,抬手吸了一根香烟,屋内松檀之味愈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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