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偏着脑袋问他:“眼睛这么毒,你干这行这么多年,见过不少假货吧?”
他点点头:“多了去了,花样百出。举个例子,以前有个人拿了块石头给你舅舅,那块石头里有半个龙胎,半个圆形,蜷在石头里,有爪有角,这种天然生成的花纹很牛逼的,可惜就是只有半个,不然可以卖出天价。你舅舅给了一个实惠价,那人回绝了,他说,再过半年,那半个龙胎就会长成一整个,到时候再来卖。”
我说:“不可能吧,哪有这种事?后来你们看到那龙胎长成一整个了吗?”
齐金明说:“你舅舅怎么会信,就叫他半个月拿去沧浪馆一次,半年就去了十二次,那十二次,次次龙胎都比上次更大,更清晰,另外半个身子也显出了形——”说到这里,他贼笑一下,接着问我,“你猜怎么回事?”
我摇头。
他做出一个“我就知道你笨”的表情,又说:“那个人做了十几个一模一样的石头,就只有里面的‘龙胎’墨染得不同,每次都拿更清晰,更完整的给外人看,外人就都以为那个龙胎是自己慢慢长全的。这事过去很久了,手法也比较老了,现在造假的手段更多了。”
我问:“现在还有什么手法?”
他说:“科技在进步呀,像这种‘图案会变化’类的假货,现在都用菌群种植,你给真菌划个范围,你想它怎么长它就怎么长,想长成龙就长成龙,想长成人就长成人。”
我笑道:“你可真有研究。”
他佯装嗔怪,白我一眼:“我在日本就是学这个的,古文物鉴定与修复,有正经学位。”
我直往他身上粘,又问:“那有你把关,我舅进的货,想必全都是真货了?”
齐金明撇撇嘴:“那也不是。其实这行里百分之九十的货都是假的,可是你也信,我也信,全世界都信了,拿假的当真的卖,假的也成真的了,又何必在意真假呢。”
我靠在他肩头笑说:“我可算知道沧浪馆仓库里那些假货是怎么卖出去的了。”
齐金明说:“假的比真的好,我就喜欢倒腾假的。假的在黑工厂里弄弄,浇点这个洒点那个,拿出来就能卖钱。挖一个真的出来,得费多少人命啊。”
我惊道:“靠,挖个土特产都这么玄乎,你拍盗墓笔记呢?”
他骂道:“我盗你爹呢,你当真有那么多玄乎的事儿,真的盗墓贼死法都相当淳朴。有在墓里没氧气活活憋死的,有在地底下内讧互相砍死的,还有怕被农民看见,趁着暴雨下墓,结果拿着东西上来在田埂上被雷劈死的。”
一席话说得我哑口无言,齐金明见我接不上话,也不说了,干脆闭目养神。我靠在他肩上,并排着背靠床头,一起闭目养神。正对床的窗户开着,雨水洒了进来,木地板被浸湿,散出蠹味。而窗外雨势缠绵,打落树叶,簌簌不绝。
过了一阵,齐金明问道:“雨停了没有?”
我闭着眼睛听了一会,还有滴水声,听不出来,于是向窗外看,发现雨已停了,是屋檐树叶在滴水。我老老实实告诉齐金明:“停了。”
齐金明恼怒一声:“还想接水洗把脸,这雨也太快了。”
我说:“怎么这么不讲究,那都是酸雨,洗不得,想洗去院里洗。”
他突然一个鹞子翻身从床上起来:“我不想下去,万一被她逮住了,又要给我擦脸。”说着话他就脱掉了皮衣,走到那扇小窗户边,脚踩窗沿探出身子,腿一发力跳到窗外那棵树上。我急忙跑到窗边,伸头出去往上一看,齐金明抱着树干,两三下蹬着上了树冠,爬到顶后他低头叫我:“不想下去,那就上来吧,咱们不走寻常路!”
我随之也跳到树上,先是没抱稳,往下滑了二三十公分,吓了我一跳,好在齐金明在上头拉了我一把,我很快也蹭到树顶。我到树顶的时候,齐金明已经从树冠跳到了屋脊上,他伸手邀我,叫我也到屋顶上去。
我两腿一开,跃上屋脊,背靠飞檐不敢乱动,齐金明却已经到了屋顶的另一边。他转过身对我笑,头向外指:“少爷,见过这种场面吗?”
我放眼望去,这儿是四九城的半空,东城胡同多,人家挤密,屋瓦如海,绿树如波。我再看齐金明,他为了便捷脱去外套,上面是紧身T恤,下面只着一条短裤,短裤兜风,哗啦啦直响,下边皮靴紧绑,显得小腿劲瘦,体态挺拔。他也端详着我,又露出一个笑容,紧接着转身大胆一迈。我惊呼一声,连忙跑过去看他,生怕他装逼失足受伤,却见他已经落到了另一家屋脊,在屋顶中间那窄窄一条线上奔跑着,飞快而美丽。在更远处是朝阳,冉冉升起,金光无限,照耀着齐金明轻捷向前。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齐金明跑得很快,飞檐走壁,忽上忽下,始终将我甩下一段距离。我勉强跟在后面,想起他给我看的各类民间国术秘籍,心想当年民国的燕子李三也莫过于此。跑着跑着,他在一个牌楼旁停下,靠着飞檐坐了下来,饶有趣味地看我出丑。而我踩着瓦片慢慢往下滑,撅着屁股爬上爬下,终于到了他身边。
我踏着屋脊走到他身边坐下,给自己解围道:“我算是知道你那院子里的屋顶怎么一年到头都是破的了,合着都是你自个儿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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