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普通的名字,普通到出现在员工手册里都不会被人注意,可是,当我站在病床边,站在唐泾川身旁,盯着病床上贴着的这个名字时,觉得它很特别。
因为对于唐泾川来说特别,所以对我也特别。
我们沉默地看着昏睡中的她,医生说她情况很不好,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唐泾川在那里站了多久我就跟着站了多久,后来,他转身往外走,没站稳,我扶住了他。
我们回到走廊上,病房的门紧闭着。
唐泾川说:“谢谢您。”
他又在跟我道谢。
因为唐泾川,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性格上的缺陷。
不仅仅像我爸当初说的那样不会疼人,我还不会安慰别人,不知道如何面对别人的道谢跟道歉。
我说:“我再去想办法。”
“什么?”
“这里不行,我们还可以找更好的医生。”
唐泾川盯着我看,半晌,问我:“为什么呢?”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回看着他。
他说:“所以,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再笨的人也不会真的认为这些关心和帮助是因为邻里之间的情谊,那得是多心怀大爱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他又问:“我们以前认识吗?”
我想了很久,要怎么说才能使我的借口不那么愚蠢,后来,我告诉他:“我爸也是得癌症走的,当时我没来得及好好照顾他,所以看见你们的时候,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我知道他大概还是会怀疑,可他没有继续追问。
天都亮了,周晓云没有醒,唐泾川也没有因为我的陪伴而开心一点。
他说:“不用麻烦了。”
他说:“其实我们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那一天是迟早要来的。”
我不知道这是真的假的,死亡对于人们来说,真的是只要准备好就能平静面对的吗?
以前大家都喜欢把人生比作油灯,人死如灯灭。
坐在病房外跟唐泾川聊天时,我突然觉得一个人就像一杯茶,刚出生的时候就知道注定有一天这杯茶会凉,但如果交了好运,生活在温室中,那么就能凉得慢一点,可如果很不幸地被推出去经历寒风暴雪,别说茶了,茶杯都会被冻裂。
我仿佛看见那杯象征着周晓云生命的茶一点点冷却,唐泾川赤着手努力想将其捂热,而我又突然冲过来捧住了唐泾川已经冰凉的手。
我们这么努力,为的只是留住周晓云,但人定胜天也只不过是人们给自己跌宕的命运找的一点儿安慰,有些时候,人们无能又无力。
周晓云是在住进和康医院的第三天去世的,那天我不在,跟合作方开了大半天的会,会议结束还要准备第二天出差的事情。
我刚回到办公室,秘书敲门进来说:“水总,周晓云去世了。”
我本来以为不管怎样周晓云都能挺过这个冬天,或者,至少跟唐泾川一起过个年。
可是没有。
我问秘书:“唐泾川怎么样?”
秘书回答:“还好,很冷静。”
冷静是一定的,但他一定不好。
我取消了出差的计划,让秘书把之后几天的工作都给我延后,然后我连大衣都没穿,直接拿着钥匙下楼,赶往和康医院。
那天的我就像几天前来向我求助的唐泾川一样,不同的是,他当时紧张的是周晓云,而我紧张的是他。
周晓云去世,我很遗憾,也很难过,像是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打空了,那种感觉真的不好受,那是第二次,在我爸去世之后,我又一次感受到,并不是真的有钱就能解决一切。
在命运和疾病面前,钱也是无力的。
又下大雪了,路面堵得水泄不通。
我焦急地被关在车里,越来越觉得呼吸不畅,我不得不打开车窗,让冷空气进来,以此来保证自己的清醒。
我拿起手机,猛然间发现这么久了,我竟然都不知道唐泾川的手机号码,于是,打给周晓云的主治医生,我问他:“唐泾川怎么样?”
我想问所有人这个问题,唯独不敢直接问唐泾川。
我迫不及待想赶到他身边,可是又不敢看见他。
在纷飞的大雪里,在拥堵的路段上,我被两种情绪撕扯着,然后开始为待会儿的见面打腹稿,我得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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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国外回来之后,我时不时就要抱怨一下国内的交通状况,太堵了,堵得人心律不齐。
但任何事情时间一久就习惯了,习惯了就在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就像堵车对已经习惯了的我,就像抗癌对已经习惯了唐泾川夫妻俩。
我本来以为我再不会因为堵车焦虑地用拳头砸方向盘,同时像个路怒症患者一样暴躁地骂脏话,可是我破功了,因为唐泾川正在医院一个人面对爱人的死亡,而我却只能毫无办法地被困在这里。
等到我赶到医院,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
唐泾川失魂落魄地坐在那张我们一起坐过的长椅上,病房的门开着,周晓云已经不在那里。
我走过去,看见病床边的桌子上还放着昨天我让秘书买来的鲜花,当时是想在这么个毫无生机的冬天里,让他们感受一点生命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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