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茫然,他无措,他愤怒,而更多的,是害怕。
一夜之间,他从一个自信满满的天之骄子,沦为了孑然一身的衣架饭囊,离开了边振华的边想,原来什么都不是!
他曾以为的兄弟成堆朋友成群,这会儿也成了打脸的一茬。
将那些人细细过滤了一番,竟然是半个试着去打探消息也捉不出来。
王家之类的商贾不用说,为了行事便利,平日里就没少从边振华这类手握说话权的线上走,真要追究起来根本没几个摘得清,本身都不见得干净到哪儿去;至于体制内的那些,又个个精得跟狗似的,连嗅觉都灵过人,闻风而动就是本能,稍微有点动静他们撇得比什么都清。
边振华被捕,虽然官方还一直没放消息出来,可检察院来他家抄家那天可丝毫没避嫌,小区才多大?都知道是系统内的人了,过来执行任务的人不还有几个就在这小区里住着?检察院前脚刚走,他们身为家属的跟着被带去协助调查,一来一回半天时间,什么消息能捂得住?
连那些晨练时候乐得跟他逗乐一番的大爷大妈都闻讯避嫌,就生怕跟边家小子晨练这一通接触就会被殃及池鱼一般……
边想看着他们像避瘟神一样躲着自己,实在躲不过了,就强撑着体面随便应付两三句自作聪明的“开解”。
当然,也真给他打听出那么一丝半点的蛛丝马迹。
“小兄弟啊,听说了你家的事,真是可惜啊……你爸呢,是成也陈家败也陈家。”
“陈家那个败家子,可真是拖累你爸了,本来还能往上走一走的。”
每个人都在扼腕,又每个人都在叹息,可到底多少又是跟着唏嘘一番,多少又暗地里偷笑呢?
边振华从政,成也陈家,败也陈家。
他就像是往这路上走了一遭,从陈家姐姐陈家二老那边儿借来的,又一古脑儿地从陈家弟弟身上还了回去。
这个说法不知道由哪位开的头,官方消息没出来,边想只能猜测是圈子里私底下流传的小道消息,可分明这些又是讲了等于没讲的,当天下午他上门找陈文桐,可陈家门锁上浮的一层灰充分说明主人已经久未归家。
陈文桐是个混的,三教九流圈子复杂,要从哪儿找起?而且如果真是他惹上的事,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他也落了网?
循着他爸留下来的通讯簿,他找上一家跟陈家有着七拐八拐的番薯藤关系的某家亲戚,可早在陈家二老走后人家就对陈文桐这种无药可救的纨绔避之不及,哪里还有他什么消息?
那番薯藤亲戚大概是看他一个半大小子上下奔波不得门路,一股怜悯油然而生,可这微末的怜悯比不过切身的利益,他搭上边想的肩膀,状似可惜地拍着说:“你一个小孩子的,也实在干不了什么,回家去吧,陈文桐是靠你爸吃饭的,总会找去你家的一天。”
这人明明几个月前的中秋前夕还出现在他家的登门名单上,可如今那巴不得划清界限的嘴脸满是敷衍与应付。
边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自己这么会察言观色。
把这个世界看得越通透,就越失望。
一天下来跑断了腿也寻不得一点儿门路。
边想的心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西斜的阳光明晃晃地刺穿云层,大路两边的风景在步步后退,喧嚣尘世的街景中,他就是个格格不入的个体,踩着地上摇摇晃晃拖得老长的影子,在匆匆人流中凝结成像。
怎么会这样呢?他想,明明生日上,他爸才似模似样地教导了他一番揆事度理与合作利用;明明他爸还按部就班地遵循着圈子里的条规戒律,稳中求进……
他爸是连他高考户籍迁移都要实实在在走一程流水的人。
这么深谙行内规则、步步谨慎的一个人,怎么说出事就出事了呢?
没人能给得到他答案——或许有,可那些人他根本无从接触到!一直以来他都走在他爸的羽翼庇护下,他没想到生平第一次的束手无策,竟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边想茫然,又隐隐感到愤怒:茫然下一步的走法,愤怒自己的无能……
然后,他在时光的飞速流淌中,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鮀中校服,印着硕大LOGO的灰蓝双肩包,挺得笔直的背脊,迎着夕霞微扬的黑发,以及——乍一见他便绽放出欣喜若狂神色的眉眼……
落入边想眼里,就像是电影慢镜头播放一般,一牵一动皆清晰在目。
那抹欣喜犹如滴墨入水,是一点一滴抹开来晕染上去的,先是从来人眼底的诧异中情不由主地溢出喜色,那喜色一放出来就被赋予了生机,像是春天里的嫩枝,汲取了细雨滋润便抑不住了骨子里透出来的活色生香,往上渐渐从眉眼漾了开去,直至渲染上了整片神色。
不!光是喜色还尚不足以形容当中的失控,要不怎么说是若狂呢?
这种神色让他在行将就木的枯槁落败之中感知到了一股锲而不舍的追逐感,往他灰败的人生泼上了一抹亮色,蓦地令他鲜活了过来,此时此刻,他实在太需要这种被人在意的存在感了!
绷紧的内心之上,那一层薄薄的坚甲蓦地裂开一角,他鼻子一酸,上前快走两步,接着转走为跑,冲上去紧紧抱住了对方——
于锦乐被圈得一怔,下巴尖磕在边想肩膀的位置,仰起来的视线正对上后头刺眼的落日,忍不住眯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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