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消散后藏匿在了这片荼园中,化为了一串串剔透晶莹的露珠挂在了一簇簇的青葱上,也有些被含在了暗色的松花绿里,随着有意无意的颤动滴入土地。迎面拂来一阵清新的风,杂念与思绪竟然也渐渐变得剔透了,跟着被湮没在了湿润的地里。
“傻徒弟,过来,师傅我来叫你怎么选荼,”你将我带到一丛与你齐高的荼树那儿,先是靠近观察踌躇了一阵,接着挑出了两片芽叶,开始讲了起来,“你看,这两片荼哪个好些?”
我凑近看了看,不知是否是因为正值春季的原因,荼叶很大,大约有三寸长,与我手的大小相仿,叶的纹理沿着嫩茎神展开来,透着春日的生机。两片荼叶的差别不大,只不过一片看上去窄而长,似乎比较柔弱的样子,另一叶片的叶脉根更宽一些,使得整片荼的两侧更像春笋般参差而上汇成一个尖峰。
“这个看上去好些,”我指了指那个像笋一样的。
“不错,荼叶要选这样的,”你满意地点点头,开颜笑道,“然后要注意,看到我捏着的这根荼的茎了吗?”
我稍稍俯身看了看,它们赭色的细茎节也有些许差别,前者的节间短,后者的节间长。
“要摘就摘这种茎长些的。”你解释道。
我稍稍颔首,便将袖子扎起,开始忙活了。
你刚开始跟在我身边看我挑得如何,摘得不好时你便及时地向我说明要怎么做,指导了一阵,我大概也掌握了要领,你盯了我一会儿,见我没出什么差错,便也开始采荼了。
满山苍翠在春风里微动,传来了窸窣细语,汇成阵阵歌谣,在这向阳的绿林里回响,盘旋流入空旷湖蓝的天际,两个小小的身影就这样忙碌在这片初春的柔软晨光中。
时渐正午,你已经摘了近半筐了,我大约采了小半筐,作为刚刚接触的生手来说,还是不错的。
休息了一阵,你我用早上带着的春饼充饥,而后继续采摘起来,这一次你到了正对着我的荼树另一端,我稍稍低头,只看得见你被各色葱郁挡住的半边脸与棕褐色的髫髻。
“我爹说,这儿是他第一次见到我娘的地方,”大约是因为这漫山的细语渐渐地弱了,你边采着荼,边轻声地讲着,“那时也是春天,我娘从几座山外的另一个村出发,原本是要去别的地送东西的,结果遇着一场春雨,迷路了,误打误撞地来到这儿见着了我爹。”
我沉默地听着,手指在荼丛中翻找着。
“我爹带我娘走出了山,引她到了正确的地方,不久后,她又回来找我爹了,跟着我爹到家里喝了荼,我娘说她喜欢这味道。原来他只是将荼作为闲暇的爱好,但我娘喜欢,他便想着要多种,他打听到了我娘在哪,常常送荼过去,然而,路途有些远,但我爹都是赶着过去的,送到我娘那边的荼从来没坏,可我娘说还是不如新鲜的好吃。”
我的指尖掠过了几片看似有些羸弱的荼叶,终于遇到了一片新鲜而富生机的新叶。
“后来我娘嫁给我爹了,每天都能有新鲜的荼吃,但好景不长。我出生后,我娘突然得了一种病,身体一下子坏了,不久后就离世了。我娘走后,我爹将对我娘的喜欢全部给了荼,将照顾我之外的其他时间都留给了荼。”
我伸出手指托着湿润的荼叶,柔软的叶子下,我指尖的阴影攀近。
“我对我娘没什么太大的印象,但我爹说她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美,洁白而明亮,所以我爹就给我起名为皎。”
我将那抹荼掰离了茎,清脆的声音在瞬间被风声的低语盖过了,我内心突觉荼叶较于人而言,是如此脆弱不堪。
“对了,”你摇了摇头,垂髫微动,接着踮起脚,将头探近了我,对上我的眼眸里有些湿润,但更多的是好奇,“你爹娘呢?”
我将眸子垂下,沉默了一阵。
“我父亲是朝廷命官,我母亲是一户大户人家的千金,她是正房,但我的生母是侧室,她生我时难产去世了,”我继续收集这山间脆弱的绿色,尽量地把我家的情况简洁化,“母亲偏爱她亲生,也就是我的两个哥哥,几个人想着要把我从家里踢出去,于是我就被送到这儿来了。”
你小心翼翼地探问着:“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停顿了下,终止了手上的动作,认真想了一番。
“我父亲向我答应说,等我要加冠时接我回城,回去后参加科举考试。即使考不中什么,因为父亲是个官,再不济也能被分去当个小官,不过在那之前可能得去别人家里当侍从。”
“这样啊...”你低下头,声音放小了些许,“我数数...”
我从思考中脱身,疑惑着你在想些什么。
“那你当官以后会回来吗?”你又将头抬起,明眸如月。
“我怎么知道,但是倘若真的当了官,估计我那群亲戚们也不会将我放在吴兴湖州这边,肯定是有多远送多远吧。”
你无言,我也沉默了,我大概也清楚,细数算来,我能留在这村中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七载罢,一旦离开,便是永无归期了。
午后,我们背着两筐荼叶下山了,荼叶不重,但春日的潮湿让荼叶的露水久久不能蒸干,多少有些增加了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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