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时正好随着你爹南下去了杭州,没法与你亲口道别着实使我遗憾,在你家里思来想去,想着要留封信,但却不知如何下笔,考虑了很久,最后回家将你喜爱的《诗经·陈风》带来,放在了书房的低案上。
前两年回城,我每次都带走两个老仆,将他们安置在了城中,并将他们的子孙招入府内。于是,当我离开村子时,家中也就只剩下老管家、刘娘与阿福了。
我同他们三人一起收拾了东西,我要带的东西不多,大部分都是书。阿福正想着要去临近的集市中租辆马车来,门外便响起了响亮的马吁声,我向门外看去,曾经负责家中清扫的孙婆的儿子将缰绳拉紧,下了马车便迅速来帮忙了。
“少爷,老爷有说让人来接吗?”
我自然是明白那是不可能的,是我孙婆交代,一旦听说了我要回去的消息,就让她的孙子过来接应。
“阿福,”我转身走向阿福交代着,“我这次回去,指不定会回来的,所以这村中的房子不能闲置着。”
阿福眼中满是惊异的疑惑,我抬手,拍了拍阿福的肩膀,郑重地凝视着阿福,阿福明白了,有些慌乱地颤抖着身子。
“少爷你...”
“我明白老管家与刘娘待你如子,他们随你留在这儿,”我带着点力气按住了阿福,“你是忠心待我的,我也没辞退你,只是让你替我看着这房子。”
我再次环顾了这间不大的房子,只伴了我五年,这五载有余都是如荼般清秀的色彩,却将过去十来年在城中任何的骄傲辉煌的艳丽或暗淡的颜色都遮掩了下去,我垂下手臂,向他们三人深深地作了一个揖,以示谢意。
“以后和小翠好好的,我下次回来时可是希望看到这儿多些人气。”扶我上车时,我笑着嘱咐。
阿福的嗓音有些呜咽。
“是...遵命,少爷。”
马车沿着平坦的道路行进,我将帘子掀开一角,朝阳如火灼烧着密集的朝霞,马车沿着那渠小溪行进着,拐了个小弯,我遥遥望见远处的三人似乎正跪拜在地,向着溪流的方向,人影渐小,秋季田间摇曳着的麦色渐渐填充了我视线,我嘴角勾出了些许笑意,看来,阿福垦出的田地,今年的收成定是差不了。
☆、『贰 何处再寻』九
九
回城后的生活色彩丰富了不少,城中的宅邸环境本来也不差,在对比了村中小屋后就显得无比奢华了。
回来见父亲时,他正招待着最近迁回湖州的儒士李公,他原来是幕府官吏,因为些乱子便过了竟陵那边去,李公有个年至九岁的女儿,正与李太及我母亲在一旁聊着。
送客后,父亲与我长谈了一番。
父亲说,他也明白我在诗词歌赋方面颇有天赋,所以才敢放心将我送去清净的地方学习。
我没向父亲说,我学到的东西或许比他所设想的多,或许也更广。
我向父亲坦白,我说我明白母亲心中的不舒服,明白我在这个家往后的位置,我明白父亲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所以我想向父亲要几处田地,守孝满后我便会离开家中,自己谋生。
父亲咳嗽着点头,立下了遗嘱,将几处地方分给了我,其中便有阿福他们所住的那处地。
我心中悬着的东西终于是放下了,庆幸着不会再有人有理由去扰动那个村子的生活。
不久后,孙婆蹒跚着捎给我一封信,我认出了你的有些歪扭的字迹。
信中,你责备我怎么没把你家余下的那些经书带走,还说你决定要离村与你爹西行而下,以竟陵为目的地,沿途云游,估计要过上一段不断寻荼、贩荼的日子了,你还说,阿福小翠定在来年成亲,只可惜你没能参加,让我到时记得回去。
我来年没能回得去,因为父亲在冬末去世了,我得留在这地方,守孝三年。
后来,你隔一段时间都会寄给我一封信,地址从宣州到池州到鄂州,你与你爹一路踏遍了近千里的江山,信中你总是很开心地分享着你了解到的东西,偶尔会附寄一些荼叶,我仿佛也看到了那秀色山河从你心中的字里行间铺展开来,便也是心安了。
从鄂州那儿寄来的信中你提到,你爹打算在竟陵待上一些时日,到时会在信中给我附上地址,叫我也写几封信给你。
那时是我为我父亲守孝的第二年,后来的一段时间,我再没收到过你的信件。
我开始猜测你与你爹是否遭遇了什么不测,心中有些忐忑却也无可奈何,便索性将自己埋头于从你家带走的书卷中,氤氲于你赠予的荼香里,仿佛渐渐地终于找到了在这城中难得的清净与安稳感。
为父亲守孝的第二年秋季,府中多少还是有些死气沉沉,大哥已经从国子学中结束了学业,估计守孝期满便能立刻坐上我爹的官位,便着手开始安置府中的事情,二哥提早被送去了长安,李公似乎有意将他的女儿许配给二哥,我也没再看到母亲,大约以后也不会再多看到了。
一日,我闲来无聊,约莫是看书看得眼睛有些花了,便离府出去走了走,阿顺——孙婆的孙子——陪同我一起。
不知不觉,我已经身在闹市,周遭的喧嚣将我逼得有些头昏眼花的,虽然曾经也有几次来过这儿,但今日似乎格外的闹腾,沿道的各类吆喝声与客栈内的觥筹交错的声响交织在一起,从一阵熟悉的清新馥郁中引出的吆喝声无比清晰。我抬首望去,一个有些不合群的身影映入眼帘。
52书库推荐浏览: 艾倾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