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完全是...”你摇摇头,否定着,眸中有些沮丧,“不过你要试试也无妨......”
你说着便取了些匣子里的荼,欲言又止的模样,乌色的眸子勉强提起精神,你挽起袖子,对我提议道。
“取些水吧...我们现在就来喝荼。”
我期待地不停点着头。
师父的房内居然有个小小的、专门生火的地方,你说师父他是爱荼的,我说我倒是不了解,反正他可没给我吃过荼。
没想到喝荼也是一件相当讲究的事情。
将荼弄碎,与水共沸,器皿中的荼欢快地上下翻滚跃腾。一个个小小的气泡涌上来,带着细碎的荼的渣沫舞动起来。淡色的碎末随着浅浅的涡旋旋转着,如初生的荷苞般探出了水面,又被壶壁卷入中心的水流再次压下,就这样,不断起落,重复着浮出与沉没。有一些叶片则跟师父一样悠闲得很,凭着自己稍稍宽重的身躯在皿器的底端游走着,漫步着。
“你看着几个荼,跟我师父似的,做什么都慢吞吞的,真是惬意。”我忍不住笑出声,指着那几片荼。
你眼中含笑,略带欣慰般地看着我。
“要是大家都能似你这般开心和享受地欣然接受荼那就好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欲,亦勿施于人嘛,师父每次都这么说教我。这种东西,自己享受不就够了,不必强加于别人身上。”我劝说着。
你的眸子有些黯淡了下来,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些许失落,“我知道,但或许正因自己喜爱,所以希望,它至少能够不要被世人所误解吧。”
不知不觉,一股清新的气息弥漫在这禅房的空气中,萦绕在鼻翼间,那皿中的荼舒展开来,水依旧清澈透明,但不知何时被渲染上了一抹浅浅的绿色。外面太阳正热,光斜斜地照在清冽透明的淡绿荼水中,荼愈发嫩绿的样子,似乎在这愈发的鼎沸中重获新生。
你闭上眼,叹了口气,我明白,于是也就缓缓将眼眸合上,沉醉于满室荼香中,静静地聆听你娓娓道来的往事。
“我们家是做荼、研荼的,然而许多人,都没有听过荼是什么。大概,因为荼是个多义词的缘故,有些人对荼的印象,是毒草。我爹是无意间接触到荼的,他其实很会品荼,但...他说,他只是一介草民,一个农夫,所以他只能够种荼,再后来,他以荼易物,开始贩荼,说是贩荼,其实很多时候往往是将荼送给别人。
我爹说,一个人一生太短,许多你珍视的东西往往就在不经意的转瞬间就会消逝,所以,趁着余生有时,心中有念,就这样专于一种事情便足矣。他将他的余生倾注给了荼,并以此为乐,每当他看见别人饮荼时候开心与享受的表情,都比他自己饮荼时候,喜悦千万倍。
但是,荼仍然不为众人所知,其实,世人知不知晓是无所谓的,但我爹就是不愿让别人将荼误解为祸害。许多人还是它看成毒物,有几次与我爹去别地贩荼,却被官兵追着打,他们大骂我们是在祸害百姓。
我爹决心要改变现状,可是,我爹的力量太单薄了,他不过一介草民,即使能改变周围的人的看法,那其他镇其他村,其他城其他州呢。况且,稍有不慎讲错一句就会被人误解,牵连到自己身边的人可怎么办。
我不得不承认,我们对荼是有执念的,但大千世界,众生百态,我与我爹,大约只是两个偏执于荼的蝼蚁罢了。”
清冽而柔和的声音带着些许呜咽声将少年心中担着的烦扰倾诉出来。
“那有没有考虑过,不要把‘荼’称为荼呀?或许换个名字,大家就能接受它了呢?”
我将自己心中积下的小小疑问道出来。
你沉默了良久。
“这我倒从没有想过,只是爹与其他人都这么称它,我便跟着这么叫了。”
“我发现,你三句话不离荼,五句话不离爹,你年龄都比我翻一番了,不能这样赖在你爹身边啊。”
“你说得倒是没错,”你憨笑了几声,“我娘在我小时候便去世了,是我爹一人将我拉扯大的,我常觉得我一直以来追逐的都是他的脚步,似乎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方向了,所以对荼的执念,我也说不清楚是怎么来的了。”
我缓缓睁开眼睛,向你投以抱歉的目光,“阿弥陀佛,令妣只是前往了往生净土,别太伤心...”
“我明白,但我还算幸运,生活在一个算是清秀的小村子里,邻里乡亲十分和睦。”
“你们的村子都是制荼的吗?”
“不全是,大家都喜欢荼,许多村里的人家都会来我们家以物易荼,邻家...”你的话卡住了,我见到你正出神地凝视着杯皿中沸腾的茶,眼中映着淡淡的笑意,“邻家有个人对荼也痴迷,不过他更喜爱烹荼之艺,对荼的诗性雅兴的兴趣更甚于他对荼本身性质的关注,他的个性也确实适合这样。他很好,一直以来都帮着照顾我们家附近山中的荼林。”
“那看来他也是真心爱荼的人,”你谈及他时的神情与让我不由得以为他或许是一个让你十分倾慕的人,“他应该与你相交甚好吧?为什么没有和你们一起来这里呢?”
你的眉头蹙起些许,我觉得我大概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52书库推荐浏览: 艾倾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