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那两个年轻的小伙子。一身的热血,从日本学了自由和民主,满脑子都是救国报国。回来后一起报考了潮州军校,两个人又顺理成章地加入了组织。同样优秀的两个年轻人…志同道合…形影不离…
“可惜刘汛一家和汪平淮有关系,在军校就很得汪平淮赏识,后来更是跟着他叛出组织,北上建立伪政府。”王先生喘了一口气,“虽然两个人后来决裂了,但刘汛是不会怀疑徐潮生会害自己的。只是徐潮生做不做得了这件事,我还是不能够完全确定。”
“既然刘汛顾念情谊会信任徐潮生,徐潮生也就不一定会忍心陷害刘汛?”高弈往后边一倚,“这个徐潮生,可信么?”
“不。”王先生摇头,“徐潮生同志对组织的忠诚是绝对无可置疑的。他是个分得清的大局的人,也重情义。这是他的长处,也可以是短处。到了那个时候,就需要你把他往前推一推。”王先生紧紧握住高弈的手:“高弈同志,这件任务千难万难,但对于组织来说实在是生死攸关。南北战场已经磨了这么多年,眼下日本人愈发嚣张,我们战事吃紧,不能再出任何纰漏。国难当头,我希望你们能把个人的安危置之度外,且一切以大局为重。如果事成,局势转明,那件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高弈慢慢站起身。“确实么?”
“确实。”王先生跟着站起来,“杀掉刘汛,成为汪平淮新的心腹。这就是九号计划。高弈同志,组织的未来就靠你们了。”
高弈拿着钟表店开出的单据从帘子后面走出来。掌柜的胖子对他点头哈腰:“下次,下次进了新的零件,一定给您修好!军爷慢走!”
高弈拎起那包点心,踹了一脚柜台:“给老子小心点。”
他把大衣的领子立起来,走进了樊城的春风中。
☆、四.徐潮生
徐潮生费力地挣扎。枪声…呼喊声…不,听不见了,土制的□□一炸下来就掀起一片尘土,脑子好像被什么大力地敲了一下,涨得发疼,耳边只有一圈一圈嗡嗡的蜂鸣声。在这样特殊的、真空般的寂静中,他隐隐听到远处有人大喊:
“向前!向前!再向前推进!”
不!不能再向前了…他费劲地想让自己的大脑恢复运作。再这样下去…
他勉强直起身想要发出号令,但怎么也喊不出声。先后撤,后撤啊!他绝望地嘶喊着。但他发不出声音。只有远处那个喊声,一声一声渐大,如雷鸣,如号角:“向前!向前!再向前去!”
他突然惊醒。涣散的瞳孔,满身汗湿透。徐潮生抬起手遮住双眼,挡住前夜忘关了的刺眼的灯光。
徐潮生稳步走进政府大厅。前几天他刚刚因为保护一批货物有功被晋升为队长,因为干练、精准的枪法和沉默寡言讨人喜欢的沉稳性格,在同级的几个队长中俨然成为了主心骨。就算是有功劳也不会晋级地这么快,所有人心中亦是了然,这个才来了几个月的徐潮生是很受上面喜欢的。
从大厅到三楼最里面,他已经走得熟门熟路,但今儿是第一次走进办公室。这几日街上仍在戒严,他不时遇到一个纠着血肉模糊的所谓“南党”,要带到后头监狱里的士官,戴的都是国防部的胸章。他敲了敲办公室的门,不轻不重均匀的三声。
“进来吧。”
国防部部长室和它的主人一样,处处显现出一种漫不经心的细致来。柜子里一排排的文件排得整齐,用小锁一个个锁上了。外间的会客沙发是日本的牌子,崭新的样子,看上去换得很勤。房间的角落里还放着几盆不知名的植物,绿葱葱的,滴着水。徐潮生出神地盯了一会。
“我经常在外面跑,不常用办公室。而且平日也有佣人打扫。”刘汛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很久不见了,潮生。”
徐潮生转过头。
他有点惊讶地发现,刘汛看上去和十五年前相比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家境很好,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模样,懒洋洋地仰面倒在椅子上,好像马上就要一跃而起喊他出去喝酒。还是有不同的。以前惯常穿的马甲和西装换成了黑色的军服,手里把玩着的也不再是一支笔或者一本《中华青年》杂志,而是一把柯尔特□□。
徐潮生点点头。“是很久不见了,刘汛。我想,已经有十年了罢。”
“不。”刘汛仔细地擦拭着那把□□,从枪柄,到保险,到枪口,最后擦到扳机。“从民国十六年到现在,民国二十七年,已经有十一年了。”他把枪扔进抽屉站起身来,“已经有十一年这么久了,潮生。你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还是这么…”
“这么无趣?”徐潮生随口答道,“你也没有什么变化。”
“是的!”刘汛失笑,“这么无趣的板板正正,看上去像一把永远不会折断的剑哪。我也不像你们骂的那样,是有三头六臂的恶鬼,对不对?”他走近徐潮生,“那么,我们忠心耿耿的徐潮生,一心报国的徐潮生,是怎么想到要转投所谓的伪政府的呢?”
徐潮生抬眼看向刘汛。其实他是比刘汛高的,但这一瞬间对面的人散发出的气场让他感到无所适从。这是多年爬摸滚打、手上沾了无数鲜血才洗出来的气场,组织成员、南北战场战士、无辜学生们的鲜血——徐潮生有完美的措辞可以应对眼下的状况,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再次试图张口时他惊觉自己的停顿已然太久,久到会露出破绽。但刘汛一个手势止住了他终于排演好了的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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