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朗接住胖猫,懒懒地翻个身,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揉弄着猫爪,忽然无声地笑了——
这些年自己一直疼爱的恋人,开始与自己渐行渐远。
如果不这么回过头来总结一下,还真不敢置信二人的关系会发展成这样。
报了今晚有雪,但现在仍是晴天。
初冬午后,阳光正当好,第一场雪还没融化。
桃花里三道街,斜对面有一所小学,是这家老式杂货铺的主要收入来源。
这个时间,孩子们还没放课,铺门前的单行道上行人稀少,雪路上光影微动,耳边清静,只有风声,静得人困猫乏,只想打盹。
早晨醒时,连打了几个喷嚏,亲子运动会上出了汗,又吹了冷风,他有点小感冒,快一个星期也不见好。
参朗仰躺着,迎着光,抬手压住额头,不多久,两眼一瞌,也不知睡着了没。
*
这是一家经营了三十年的老式杂货铺。
市郊桃花里,一座年代久远的二层独栋小屋,楼上住人外加仓库,楼下大约三百多平米作为商铺用。杂货铺内外破得不像样,采光也不足,就是个蝇头小利勉强糊口的买卖。
柴米油盐酱醋茶,日杂零食爆米花。
满眼都是时光留下的斑驳痕迹。
外婆也走了之后,自己只剩下了外公,已经没什么亲戚了。
正赶上大学刚毕业,就业困难,参朗二话不说就回来接手了杂货铺,遵循外婆的遗愿,不租不兑不转行,只是简单整理了下,又翻新了招牌,歇了个头七,照常营业。
很快的,桃花里的老街坊们就都得了信儿——老太太过世之后,老爷子一个人肯定精力不够,大家都以为杂货铺要关张大吉了,上门兑店的商人踏破了门槛,谁成想,老两口的那个读大学的外孙回来了。
和桃花里的同龄人一样,参朗所有的童年回忆,都在这家卖汽水点心的老铺子里了。
外公的烟杆子。
外婆的热汤面。
还有妈妈在夕阳里的笑脸。
第一场大雪过后,接连几日放了晴,夕阳霞光洒在桃花里的单行道上,对面学校的铃声一响,孩子们放了学,迫不及待地往杂货铺跑。
从小学大门出来,一眼就能看见大片的棚户区,被附近的人称做“城市村屋”,基本上是租给外地打工族的。往前不远,就是商铺一条街,最有名的,便是这家名叫“大百货”的老杂货铺。
下午四点,夕阳染红的单行道上车多人多,远远传来小孩的嬉笑声。
杂货铺的卷帘门大敞。
盘香的烟雾缭绕中,一张堆着铺盖的躺椅上,绿蚕宝宝形状的睡袋严严实实地裹着,参朗窝在里头,打着喷嚏,头晕目眩,整个人丧丧的,开始了他提前步入养老生活的懒散日子。
“哇,大哥哥,哪来这么呛的烟?”
参朗:“嘘,别吵,我要升天。”
与往常一样,杂货铺人来人往,参朗裹在睡袋里,眼睛也懒得睁,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叔叔,我想吃饼干。”
“自己挑。”
“小朗啊,婶子的菜炒一半,家里没姜了,也没零钱,你快来给我找个零吧……”
“得了您,阿嚏,三毛五毛的,拿一块走。”
“那我拿了啊,挑块儿姜边边,晚上你大叔下楼,让他给你带个糯玉米,最后一茬,香的很。”
“好嘞,谢谢婶儿。”
“哟,参哥儿,怎么躺了?”
“小感冒。”
“我把钱给猫了,陈醋在哪呢?”
“左边,抬头,伸手,往上够。”
“大哥哥,猫咪为什么不吃薯片啊?”
“谁知道呢,阿嚏,产后忧郁,辟谷了吧。”
“它怎么一动也不动……”
“入定了。”
“那是什么?”
“就是冬眠。”
“……唔!”
话说回来,橘猫太太可能一直不大满意自己的名字叫“招财”,一如既往地不合群。小孩一边喊它,一边投喂,它连闻也不闻,只是高傲地端坐在柜台上,板着一张面团脸,任你怎么逗弄,我自岿然不动。
杂货铺生意兴旺,人声鼎沸。
叮叮当当的硬币声从猫爪下的钱匣子里传来,招财不动声色地抖了抖耳朵。
就在这时候,参朗注意到,喧闹的人声中响起一句低沉的问话——
“老板,买一桶机油。”
成年男性的嗓音,声音不大,沉静温和,在清亮的童声中显得相当突兀。
“多腻啊,鸡精行吗?”参朗咕哝着打了个喷嚏。
男人进门之后,立即吸引了店铺里家庭妇女们的目光,约莫三十四五六七岁,西服革履,风度翩翩,他对不小心撞上视线的大婶礼貌地点了点头,给来往的客人让道,避到了墙角的杂货堆边。
刚问了句话,依稀听见有人应了,男人闻声向前:“店老板在么?”
参朗:“站住,往下看。”
男人:“……”
参朗:“大叔,你骑着我了。”
男人:“……”
参朗在躺椅上蠕动了两下,睡袋的拉链卡住了,他仰躺着,侧头,眯缝着眼,失焦的视线里,是近在咫尺的一双大长腿。
嗯,这个仰角有点刁钻,近乎负距离,往上看,脖子以下全是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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