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还帮我整理了袖扣。
我现在不担心她看上我了。
我担心她想当我妈。
我担心得合情合理,果然她下一句话直奔我家老爷子来:“小辜,谢伯伯前阵子给我打了个电话。”
我心里咯噔一下。搜肠刮肚,准备委婉地编排我老爹一顿,不是,他一个古稀老汉,姐姐你看上他啥呀?
她眼神柔和,带了一点微妙的怜悯意味:“谢伯伯向我问了留学的相关事项,说你出去可能会不适应。”
似乎全世界只有我不知道自己要被扔出去留学了。
我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爸没跟我提过。”
事实上我都小半年没见过我爹了。
他的全部旨意,都通过助理向我传达。
所以我说他纵容我,因为他已经没什么心力来管束我,所有的惩罚,都会在我行差踏错之后,交由助理执行。我这人只怕是掉进沟里了,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平地摔的,所以时不时被莫名其妙地罚上一顿,委屈巴巴。
不过这一次我还是有所觉悟的。
他想拆散我和我男朋友。
夏小姐凝视着我,顺手从侍应生手里拿了杯果汁递给我。
哦,不对,不是侍应生,是她的傻逼弟弟。
这倒霉孩子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己的手心,又看了看我。
他比我小两岁,正是青春期,身高腿长,笑容非常明朗。哪怕已经是个远近闻名的混世小魔王,眼神看起来依旧诚挚而纯粹,甜得像只蜜罐子,在他姐姐的凝视下,更是又乖又怂,仿佛一只鹌鹑。
他也凑过来抱着我转了半圈。
我被转得头昏眼花。
“辜哥!”他用一种古惑仔叫老大的语气叫我,“走,我们打游戏去。”
他姐姐看了他一眼,他就噤声了。
让这选秀女主角陪我长篇大论地做留学咨询,显然不科学,夏小姐款款走向下一杯来宾的时候,傻逼弟弟松了一口气,在我身边坐下了。他的腿格外修长,懒洋洋的交叠在一起,没个正形,偏偏这位小朋友笑起来太甜了,仿佛薄荷糖浸在梅子汽水里,揉合出一种清凉而烂漫的少年气。
可惜他的恶劣事迹,我早已有所耳闻。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一面摸出手机,扫了几眼屏幕。
屏幕上有个孤零零的未接来电。
来电人是我男朋友。一般都是我打电话给他,黏黏糊糊地磨上他大半个钟头时间,这次倒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我当机立断,甩开傻逼弟弟,到僻静处拨了回去。
打到第五个电话的时候,终于接通了。
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不,我还听出了模糊不清的风声,信号太差了,断断续续,像蒙了一层湿纸。他急促的呼吸声因此显得有些失真。
他似乎在什么地方高速奔跑。
我等啊等,终于等来了他的声音,那也是剧烈晃动的,含着湿淋淋的水汽,仿佛随时要破碎成水中的一滩波影。
“你答应过我的,对吗?”他失控大吼,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冲撞他的喉咙,“只要我答应你,顺从你,伺候你,满足你突如其来的少爷脾气,像一条发情期的狗一样,让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我母亲就不会有事,对不对?我答应你了,谢辜,你不能反悔!”
我有点伤心,慢慢道:“对。”
他显然处在某种情绪失控的状态,不断重复让我答应他,一面对我微弱的安抚置若罔闻,我感觉他像是一面即将四分五裂的镜子,竭尽全力用每一块反光的锋利镜片,和他毫无章法的伤害欲,迸溅向任何一个胆敢靠近他的人,尤其是我。
我是万恶之源,是他恶意所指的靶心。
我一边给助理发了条短信,让他把对方母亲的实时身体数据发送给我,尤其是心率;一面尽力降低存在感,听我男朋友在话筒另一头语无伦次。
他母亲所处的地方,其实是我家疗养院,一次脑溢血之后,她作为一个植物人,已经在里面静静沉睡了十多年,护理称得上精细,我看过她的模样,苍白憔悴而光洁,眉眼间还有我男朋友的影子,唯独没有生气,像一尊白瓷花瓶。我家疗养院里,关押了不少夺权失败的战利品,她就是其中之一。
算不上活着,但也没什么危险。
我男朋友每周一次的探视机会,还是我争取来的。作为筹码,尚且不至于令我良心不安。
助理传过来的实时数据里,她的心跳依旧平稳而安宁地起伏着。
我松了一口气。
那头我男朋友终于冷静下来,沉默了一会儿。
“伯母现在没事,你别担心。”我道,“如果你实在不放心,明天我带你溜过去一趟。”
他用一种歇斯底里过后,出奇疲倦的声音道:“抱歉,我应该相信你的。”
我道:“对,回家,你该睡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对危险迫近的感知力,真的无限迫近于零,在命运的翻云覆雨手上,我始终睡得四仰八叉。他在山雨欲来时的挣扎,与冰与雪举步维艰的周旋,以及坐以待毙前的痛苦,我竟一无所知。
我把他哄睡了。一边端着一杯见底的橘子汁,回到了宴会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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