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绝对的黑暗里,人首先会怀疑自己的眼睛。
我等了很久,玻璃上的雾都凝成了水珠。我的肚子很胀,实在忍不住了,一个劲儿地拍玻璃。
灯亮了。
谢翊宁把我抱出去,像抱婴儿那样带我去厕所,又把我裹在毯子里,喂我吃了点东西。我抱着他的手臂不放,他又把我关回去了。
我一边哆嗦,一边问他什么时候才能把我放出来。
他说要等我找回一样东西。
他难以覆水重收,却逼着我在海底捞针。
肉眼看得到针芒在水中闪烁,却看不出海水有多冷。
我自问不欠他的,是他太过贪得。
我不给他,于是灯亮了又黑。
我记住了他开门的位置,捡了一段枯树根,朝着玻璃砸过去。只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玻璃纹丝不动。
他过了很长时间才来看我。
我忍不住失禁了一次,液体沿着排水管滴落下去。我惊悸不已,那滴答声像是无数的锤与砧,把我敲得干瘪下去,直至不成人形。
我着凉了,昏昏沉沉的,只知道灯亮的时候,他就会来,他来的时候,就会有光。
他的皮肤是温热的,他会用那张毛绒绒的毯子裹着我,帮我冲洗掉身上沾染的污泥,然后亲着我的脖子,和我交配。
我像藤蔓一样缠着他,他抚摸我颤抖的腰,夸奖我身体里战栗的热度。
我的表现越来越好了。
他出现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他抱着我,睡在床上,跟我说一些过去的事情。
我困死了,抓着他的手指半梦半醒,他一动,我就哆嗦着钻进他的怀里。他拍着我的背,有点笨拙地哄我睡觉。
灯光暖和得像一泓发亮的水,他的侧脸冰消雪化,一管高挺的鼻梁,凝着一束肉红色的光线,像是钻石璀璨的切面。
“我不想回去,”我含着眼泪说,“我想留在你身边。”
他笑了。
他试图利用向光性,矫正我一切错误的生长方向,让我只能朝着他,向他生长。
可惜他没能对症下药。
我一株蘑菇,连叶绿体都没有。在这朦胧而短暂的温暖中,我感到烧灼般的痛苦。
第26章
他在跟我玩一个RPG游戏。
只要我选择了错误的支线,就会被关在黑暗之中。
我一开始还没有领悟其中关节,他带我出去的时候,我在久违的阳光下甩开了他的手,跑向了附近巡逻的警察。
他像一个失望的驯兽师那样,抓着我的手腕,把我抱了回去。
鞭子和糖果以适当的比例调配,世上应该没有他驯服不了的东西。
我央求他把我放出来,但是他没有回答。
我的时间观念又模糊了。
自动喷雾器运作了十五次。
有几次持续的时间特别长,我的头发上,我的眼睛里,濛濛的都是雾,它们纷纷凝在了我的下颌上。
排风扇响了七次。
它的声音很沉闷,我以为是脚步声,把脸贴到玻璃上去看。但总没有人来。
我不知道第几次惊醒过来,眼前居然看到了光。
一层月晕般的湿雾里,立着一朵荧光蕈,菌柱柔美,通身蘸着一团萤绿色的湿光,正擎着小伞看着我。
它像一支燃烧的小火柴,把我照得暖和了一点儿。
我伸手碰了它一下,它就不太高兴地抖了抖伞盖。
我只好收回手。
它细声细气地问我:“你也是一朵蘑菇吗?”
我惊了,卧槽,它居然会说话。
它很乖巧地问:“下雨了,你为什么不打伞?”
我有点羞愧,我是一朵不够健全的蘑菇,天生少了菌盖,从此风雨恣肆,毫无阻隔。
我怕它不理我,含着眼泪看它。
它犹犹豫豫地看着我,把菌盖搭在了我的手指上。
“算啦,”它说,“我把我的伞分给你一点吧。”
它靠近我的额头,像一枚滚烫的烟头,把我烫了一个洞。
我的皮肤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我猛地哆嗦了一下,太阳穴火辣辣地胀疼,沸腾的松香和树脂成吨倾倒在我的身上,黏腻的热度蔓延得飞快,我旋即意识到那是我大量流失的汗液。
我抱着脑袋,不停地流眼泪。
我被点燃了,我烧得天昏地暗,我像云像烟一样蒸腾。
这是我最靠近光的一刻。
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但那也可能是排风扇带来的错觉。
谢翊宁告诉我,我发烧了。
医生在卧室里搭了输液架,我有点紧张,靠在床头。
谢翊宁本来要亲自去给我换药的,但是他一离开,我就拔掉输液针,像鸵鸟一样埋在被子里,开始闷不吭声地哭。
他没办法,隔着被子摸我剧烈起伏的脊背。
我从被子里伸出手,抓着他的手指。
他就喜欢我黏着他。
我的手背上肿起了一块淤血,青青红红的有点可怕。他握着我的手,用一团酒精棉按住了出血点。
“谢辜,你现在像个小孩子,”他有点无奈地剥开被子,看我烧红的脸,“越来越黏人了。”
我不是黏人,我是被烫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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