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识始终如浮标般滑溜溜的,游荡在表层,此刻像是中了一箭,被一股巨力直贯到识海深处。
绑匪。母亲。很疼。很饿。蘑菇汤。蘑菇。蘑菇汤。毒品。碎裂开来。数不清的小人在跳舞,它们手拉着手……光点像蜜蜂一样在筑巢。蘑菇!
无数漆黑的碎片在湍流中回旋,我在急遽飙升的失重感中下沉,它们在我空荡荡的脑海中肆意穿行,无论如何也拼凑不成完整的画面。
“陆医生,组织为你提供了足够的便利,那份被损毁的配方,现在还原到什么程度了?”
“还差一组公式。”
“我看不到你的诚意。”
“的确还差一组公式。”
我很疼,也很冷。
对了,诚意。
我父亲的诚意还没有送达。视频那头只有他冷冰冰的一句话:“抱歉,我已经不做这种生意,隔了几十年的合作,也没有再提起的必要。”
“看来是我的筹码不够重。”
我开始挨饿。
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想不起来了,那大概是一场充斥着毒蛇猛兽的梦,并非人世所堪。
我晕头转向,突然被一股巨力拖行出去,贯在铁门上。
我仰面看着白鹿,它在离我数步之遥的台阶上,皮毛如雪。
那个老男人扣动了扳机。
我的蘑菇汁漏了一地,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被蛀了个洞。
我一时堵不上,只能用衣服捂着,以免因为脱水而瘪成蘑菇干。
“现在还差多少?”男人问。
它很长时间没说话。
我听到它沉静而冷漠地说。
“我从不说谎。”
为了表彰它的美好品德,我把命奖励给它。
第43章
我死了。
确切地说,我的肉身已被几颗子弹所洞穿,跟个烂柿饼似的,淌着橙红沙甜的流心馅儿。
我跟元神出窍似的,懵懵地晃了几圈,旋即失去了意识。
再度醒来时,我已经彻头彻尾地化作蘑菇,仰人鼻息而活。
我是……我是在……
对,我是在医院里,黏在培养皿的手背上,和他同甘共苦,尝那些恶心得要命的药末。
我跟他一对眼,就发现这还是个熟人。
长得像爬行类的哺乳动物,仅此一家。
学名应该是周飙。真是冤家路窄。
我吐得稀里哗啦,他还来捏我的菌柄。
太讨厌了这个人。
那厢夏小姐靠坐在长椅上,神色疲惫:“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情,我就把小煜扔到了部队里,结果不出几天,人就跑得没影了。我问你,是不是你接应的?”
培养皿笑道:“我闲的?我俩再穿一条裤子下去,非得扯开裆不可。”
夏小姐没说话,我注意到,她的膝上盖了一件外衣,两袖各有一道及肘的裂口,被黑红色的血液浸泡得一塌糊涂。
连带她的裙子也遭了殃,她却不以为意,甚至有些平静地,抱着那件衣服。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傻逼弟弟的。
仿佛上一秒,他还穿着这件外套,和我在棕榈树下接吻,他用手臂帮我挡着坠落的露水,转瞬间就只剩下了狼藉的血污。
我在感情一道上,总是被捉弄的,大概情人应有假痴不癫的心与眼,而我只是一条彻头彻尾的糊涂虫。
不过他如今也是真疯了。
又或者他骗我骗得太入戏,还想扮一场疯魔给我看。
我有点唏嘘。
培养皿似乎颇有兔死狐悲之感,把那件衣服拿起来看了一眼。
血淋淋的袖口正好垂在我的伞盖上,血腥味里混着清凉的梅子汽水味,冲得我直犯恶心。
血都滴到我身上了,虽然我撑了小伞,但依旧避免不了被浸出了拇指大小的一块血渍。
仿佛他在我身上签了字,画了押,对一切罪证供认不讳。
我抖了抖小伞,身上热烘烘的,跟醉酒了似的。
我膨胀了。
培养皿一指头把我戳了回去,似乎感觉到我不同寻常的份量,还掂了掂我。
他想灭我的口,防止我泄露他的行踪。
我眼看他神色如常地嘲讽完傻逼弟弟,又避开医护人员的看护,以一个精神病患不该有的矫健身手,借助一根排气管,成功从医院翻出去了。
他的大块头手下给他搞了辆车过来,他穿着病号服,手上绑着我,猛打方向,以一尸三命的架势飙车回了家。
“老九,你看我像是信佛的吗?”
大块头对着后视镜,略一迟疑,估计被倒映在里头的那双鳄鱼眼震慑住了。
培养皿冷笑道:“那我就是信了这江湖郎中的邪。昨晚十一点二十,我看到他带着个口罩,出现在医院里。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打捞大巴。”
“飙哥,您是说?”
“去查。”他哑声道,握着方向盘的手因过度用力而青筋暴凸,“姓陆的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青天白日一副空棺材,糊弄谁?”
他的情绪又如暴躁的齿轮般,发出咝咝的噪响,车轱辘几乎瞬间折射出了他坎坷的心路历程,我都怀疑他行驶在一大把棱角尖刻的碎玻璃上,油门每推进一格,玻璃刀就会咯噔一声,往轮胎中凿进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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