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真的如才俊所说,是为了掩饰里头活人的挣扎?
医生疲惫地看着棺木,并不见被触犯逆鳞的悲愤。他以一种奇异的无动于衷,冷眼旁观这开棺曝尸的悖逆行径。
他衬衫上浸染的水渍已经干了大半,金丝眼镜下,平和的神色,令我心中一寒。
那像是一只在幽冷深潭里徘徊了无数年的水鬼,凝视着自己的替身。
棺木应声而开。
下一秒,才俊抓着医生的衬衫领口,一拳打在了他的胸腹。那几乎用了十成的力气,坚硬的指骨作为凶器,足以把人打得胃中泛酸。
医生闷哼一声,顺着棺木软倒下去,镜片滑落在鼻梁上,露出他通红的双眼。
我看得目瞪口呆,仿佛来到了这上流人的斗殴现场。
“人呢?!”
棺木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套衣服。
这大概是我见过的最窘迫的葬礼,无名无姓,没有相片,甚至没有尸体。
搞咩呀!
医生急促地喘息了几声,咳嗽道:“他的确不在这里。”
“你找死!”
“他在水下一百多米的地方,”医生靠着棺木,缓缓道,“我找了三天,还没有捞到他的尸体。”
第4章
哦豁。
没人不爱听这档子豪门恩怨八点档的,虽然他们的爱恨情仇永远都充满了马后炮的味道。
我从培养皿的头上兴致勃勃冒了出来,正赶上这才俊不敢置信地回过头。
好生眼熟。
我想了想,又颤巍巍地摊成了一团蘑菇饼,就地装死。
这我初恋啊。
我得礼节性回避一下,否则他悲痛难耐之下,把我揪秃了怎么办。以我对他的了解,揪秃事小,他,他甚至会强奸一朵蘑菇。
我俩之间颇多龃龉,已无转圜余地,虽说是我先动的手,但他确然是个真金白银的王八蛋。我一想到他,就连蘑菇头都开始疼了。
故事要从我的高中时代说起。
那会儿我的家族还称得上是豪门望族。
什么?蘑菇哪来的家族?你这是看不起我们孢子植物。苔藓植物,地衣植物,藻类植物,蕨类植物,包括我们菌类植物,哪个不是说出来连生物书都会抖三抖的狠角色。
既然能上高中,说明我当时还是能化成人形的。
我上的高中非富即贵,师资力量更是一流,虽然这也阻止不了我九门功课同步报废的颓势。
我也不想的,可我脑袋上顶的是啥玩意啊?
子实体啊,四舍五入一下就是生殖器啊。有这种先天劣势在,我没长成淫魔已经是夺天造化了。
我的同桌就不一样了。
他的名字永远在校榜第一,区榜第一,市榜第一,凡是有榜的地方,抬头之下,必定是他,在学霸之中亦算得上国服强者。
他一节课就能做五套卷子,甚至还有闲暇在老师路过的时候,用手肘碰我一下。
他身上好看的地方有很多,校服衬衫挽到手肘上,转笔的时候,修长手指和腕骨间的弧度,颇有泰然自若的意味。
他这人沉静,冷漠,不好相处,但他得在上课的时候分神,叫醒睡得满脸红印的我,甚至还得捞着我的脖子,给我讲题。
我听得脑袋一点一点的,只记得那纸上的油墨香气,安神助眠。他每一次都收回手,任我磕醒在桌上。
以我小人之心来看,那时候他肯定天天在心里骂我傻逼。
只是他不说,我也觉得理所当然。
因为他是我小弟,他得以上学,还是经过了我的首肯,是我资助了他,否则他大概还抱着个私生子的名分,不知在哪里沉沦。
谁叫他是一株种子植物呢?实在是有辱门楣,家族不幸。偶尔捉弄他,已经算得上是我格外开恩。说句蛮横的话,他不顺着我,天必谴之。他和他穷苦的母亲,没被那些虎视眈眈的亲戚拆吃入腹,也只是因为我不舍得。
毕竟他好看得足以冲破生殖隔离。
我当时的几个跟班比较没眼色,以为我当真嫌他碍眼。有时候我揉着眼睛一觉醒来,不见人影,过了一会儿才见他一瘸一拐从门外进来,眼角青肿了核桃大小的一块。
“谁打你了?”我用笔戳戳他。
他不理我。
“唉,打人不打脸,”我支着手臂,笑眯眯地凑到另一边去看他,“你早答应我,就不会有这事了。”
他看起来更生气了,嘴唇紧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他的愤怒有迹可循。他是校篮球队的,身高腿长,运动神经卓越,但面对这样的暴力行径,依旧只能吃闷亏,无他,他根本没有反抗的资本。我们这群人里,有的是太子爷富二代,他的一切优异与卓绝,都与一株长势喜人的植物无异。
一周五次校队训练,他有四次被反锁在更衣室里,上课的时候,挽起的袖口下,都是篮球砸出来的瘀青,剩下一次,是我救他。因为礼拜五晚上,他妈妈会在昏迷中有一次短暂的清醒,那是他仅有的探视时间。
他很少流露出冷漠以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只是沉默地拗折浑身的刺针,把它们嵌入血肉里。
我说:“放学之后留下来,我帮你揍回去。”
他又不理我了。
依仗我,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耻辱。毕竟我才是万恶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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