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无人发现他于夜晚离开过一样,郗白悬着一颗心,明白眼前平和的场景只是一个暂时没被戳破的假象。他食不知味地咽下了一些早餐,然后拎着书包起身。这一天他注定不会太好过,腰际和身后难以启齿的地方都在痛,睡眠严重不足导致他起身的时候一阵晕眩。
可是当他把手收进口袋里,将那把钥匙握在手心,他又觉得没有什么难熬。
大门吱呀一声被他拉开,余光里有母亲欲言又止的神情,郗白没有回应她的视线,匆匆走了出去。
后来这一整天,郗白都过得很迷糊。黑板上弯弯扭扭的数字漂浮起来,郗白如小鸡啄米般点着头,课上犯困也不是没有过,但是实实在在地睡着,这天还是第一次。他断断续续地撑着手臂小憩,糊里糊涂地混过了八节课。期间有两位任课老师来到他桌边,但都不是指责他睡觉,而是让他劳逸结合,不要太拼命了。
明明是因为跟学习完全没关系的原因搞成这样的,郗白面对老师的关心很不好意思,但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放学他就冲回家,想随便吃点东西就睡一会来着,可他一进家门,就看到妈妈坐在沙发上,一边看教案,一边等着他。
“郗白。”妇人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到她身边。“过来。”
真到了这一步,郗白反而有种解脱了的感觉,他放下书包走过去,站在她面前等着她发问。上一次郗妈妈的答案是一个甩在他脸上的巴掌,这一次好歹她看上去心平气和,她本着好好谈一谈的态度找他,他不会拒绝。
虽然他的答案绝对不会改变。
“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她开门见山地说。
既然发现了,这就是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不是吗。郗白沉默了半晌,小声道:“去取生日礼物了。”
这不算谎言,这只是个童话化的形容。或许是话背后的东西太柔软,她所有准备好的严厉都像力气打在海绵上。
“他给了你什么?”她又问。
“很多。”
郗白说,他睁着酸涩的眼睛,困倦但坚定地看向她。
“非常……多。”
原来他只是让他有梦可做,现在他又要给他未来,还有一个家。但是这些只作为他们两个知道的事情就好,别的人不会懂不会理解都没关系,毕竟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他只能说,很多,是他们想象不到得多。
在大人眼里这就是小孩子们的恋爱游戏,是不懂事,不知分寸的选择,郗白懂得他们的立场。所以在郗妈妈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然后严肃地说“我不能同意”的时候,他并没有任何意外。
但难过还是难过的,毕竟至亲不认可他的只爱。
“为什么?”郗白顿了顿,哑着嗓子艰难地说,“那我怎么样做,你才能同意呢?”
好一个天真的反问,太天真也可被用作贬义词,可他说得那么真切。郗妈妈望着他红红的眼睛,刚想开口,又被他堵了回去。
“我只是喜欢他而已,他也刚好喜欢我,有什么错吗?”
妇人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说来说去都是老生常谈的那一套。作为大学教授的她自认为已经比较开明了,但不是她,是这个社会不允许的东西有太多,她从中简要拎出一点就已经足够难听:“你会被当成异类。”
“我已经是了!”
而郗白倏地提高音量。
“以前就是啊?”
--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是他帮我找回了声音,是他改变了那个阴郁自卑的哑巴。
是他救了我。
委屈往往是跟愤怒挂钩的,现在他是倔强的小金牛。当了十八年整的乖小孩,眼下是最叛逆的瞬间,他要捍卫他信仰的爱意。
我没有错。他要咬牙坚持这一点才对。
好在他的决心传达到了。郗妈妈久久无言,因为她不可否认他的确改变了,他从一个不争不抢的孩子变得会极力渴求什么,追寻什么,他从沉默中站起来,用流畅有力的言语反驳她,这傻孩子甚至三天两头跑出去,不再害怕夜晚,不再害怕人群--于一个母亲来说,这明明是值得庆祝的事。
仿佛是感觉到了她的动摇,郗白又哽咽着说:“别人会把我当做异类,难道妈妈也是吗?”
“我当然不会--”
郗妈妈下意识应道,说完他就愣住了。你看呀,其实他也可以是伶牙俐齿的孩子,他在提醒着,当父母总相信着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殊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就变成棒打鸳鸯的恶人。
“……未来是说不准的,到时候你后悔了,可别怪我事先没有告诉你!”
“那到时候,我会接受教训的。”
郗白一字一顿地恳求说:
“请先……给我机会。”
只有时间可以证明了吗?妇人望着他倔强的眼,傻孩子明明委屈得不行,还站得笔直在逞强。她想说亲爱的儿子,你不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社会不像学校,刁难还会有太多,坚守也不只是一个人能做到的事。但她同时隐约察觉到了一个念头,万一呢?
万一他和那位少年真的能携手走到最后,郗白在他身边才能获得他最想要的东西,如果这条路在此时就被她拦下了,那她就变成了真正的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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