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川稍稍回忆了一下,他的确有印象。那时候他才小学五年级,他记得外公外婆天天追着报纸上的新闻看,看那位被捅伤的警官抢救回来没有,看那个该死的逃犯被挖出了怎样的背景,看他据说逃到了哪儿,哪块就人心惶惶的。六年前的案子现在回味起来像是上个世纪的事,那时小小派出所的警察连配枪都没有,他们以为捞了个不大不小的功劳,没想到逼急了一个反社会人格的歹徒,还捉了好几天才捉到,这在当时的确算是大案子了。
“嗯,然后呢?”
他不知道郗白在这件事中的位置如何,所以没急着评论。郗白继续打字,他的讲述很精简,语气也平平淡淡,但随后这两段话就把祁川看得心里一惊。
「那个时候我还不住在现在住的小区,我住在城南离案发地很近的地方,他入室抢劫的最后一家,就是当时住在一楼的我家。那天我爸爸去外地出差不在,妈妈半夜冲进我房间把我晃醒,她一边打电话报警一边拉着我躲进了衣柜里。那个人撬了锁进门,我们能听到他乱翻东西的声音。客厅里的确没什么有价值的财务,他转而往房间走,先进了我妈爸那间主卧。」
「我当时……直接被吓哭了。我妈捂着我的嘴让我别出声,别出声,但是我还是没忍住弄出了声音。他闻声进来了我房间,手上握着一把很大的刀。」
郗白发完这些停顿了一会儿,他没有再具体描述那个场景,只是简短地概括了结局:「幸好警察及时赶来了,把我和我妈送到了医院,还有那个犯人,感觉他已经是精神不太正常的状态了,还好被抓住了。」
真正回忆并且讲述了一遍这个场景,郗白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冷静。什么呀……也不是很难啊,他甚至还有心情嘲笑一下自己:「因为这件事,我经常会做噩梦梦见大家叫我不要出声,所以越来越不想说话了。我是不是胆子太小了?太长时间不说话,有天想起来要开口的时候,就发现很难做到了。」
「我很奇怪吧。」
这是郗白在祁川面前一次性做过的,最长的表述了。祁川盯着屏幕上的那一行行小字,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他头一次遇上了这种仿若喉咙被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的感觉。
此刻的日光依旧明亮,青草由风荡起波浪,郗白握着手机的手垂下,目光移向天边。并不是所有普世意义上的“受害者”都能和他一样继续拥有风和日丽的日子,还能和喜欢的人并肩坐在一起说话,还能被对方倾听,因此虽然他被症结所困,也已经足够庆幸。
可是祁川不这么想。恶是没有道理没有止境的,郗白不应该背负这种突如其来的噩运--漆黑的,惊恐的夜晚被寥寥几语就构建了出来,幼小的颤抖的身影,趴着门缝的手指,地板上的月光,死神的脚步声,被眼泪糊住的双眼,还有被同样颤抖的手死死捂住的嘴巴……他仅仅是想象一下,都觉得后怕。
他们的确处于一个想象力充沛的年纪,在那一瞬间祁川脑中闪过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后怕如果恶魔下手再狠一点,警察来得再慢一点,当晚的任何一环偏移分毫,现在坐在这里的可能就只有他一人了。
“不是,这不是你胆小的原因。”
祁川猛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拉近了些,面向他自己。
“你一点都不奇怪。”
你看,他真的不会哄人,不会安慰,他的认真显得恶狠狠,说出的话是那么不由分说。郗白稍稍被他的反应吓到了,祁川皱着眉,像是有点上火。
他的确上火,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他此刻只想利用他对他的信服来纠正什么--
“我这么说你就得这么想。”
祁川注视着郗白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那,不,是,你,的,错,明白了吗?”
郗白已经无处可躲,还要被他握住双肩,瞪大的双眼望见的全是祁川的急切。
“不要拿那种操蛋的过去来惩罚自己,没有人有权利让你不要出声……如果一定要梦见谁的话,你就梦见我吧,我会说‘想听你说话’的。”
祁川扯了扯嘴角,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郗白显然也被他的一番话说呆掉了,他又感觉到被擦过的脸颊,被握过手腕和肩膀都开始发热,连着一颗心一同被捂得滚烫。
郗白的胸口起起伏伏,他忍不住深呼吸,嘴唇颤动着,有什么话就要脱口而出。祁川望着他委屈纠结的表情,心里软成一片。
他拍了拍他的小脑袋,“……不要着急。”
“慢慢来。”
返回市区的时候祁川有意骑得慢了些,郗白乖巧地抱着他的腰,每次他稍稍按一下刹车,束在他腰上的两条白皙的手臂就会更用力收紧一点。他心里那种被他命名为“奇怪”的感觉越发强烈,偏偏这感觉还给了他一股踩油门的冲动。
不良少年陷入了莫名其妙的迷思中,以至于他途径分叉口时还差点开错路。
郗白才不管祁川记不记得回去的路呢,贴着那个给予他无穷安全感的脊背,他隔着机车头盔的护目镜看了场郊外的夕阳。没有高楼遮挡的天边呈现大片大片诡谲的红色,引擎声和风声交替的轰鸣中,他们好像要冲到落日的尽头去了,就像末日私奔。如果那个无疾而终的故事的结尾,能定格在这里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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