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白。”
祁川突然念出这两个字,名字的主人浑身一震。
刚刚结束变声期的少年,压低的嗓音格外具有磁性。氛围太过静谧,近在咫尺的声音还给人一种亲昵的错觉。
祁川没抬头,随口说道,“你这个姓氏还挺少见的。”
郗白缓慢地眨了下眼。
他给不了回应。
而祁川也总是自说自话,不需要他回应。
雨季的阵雨下了停停了又下,若有哪个班的体育课碰上了转晴的片刻,定是全员欢庆的喜事。“要发霉了,要发霉了……”祁川念叨着这样的话,转着篮球从走廊上走过,身后还跟着熙熙攘攘一大帮男生。郗白的笔尖停顿了两秒,然后继续写完最后一行公式。
夹着一百八十块纸币的辅导书被完整地学习完,郗白合上它,把它放进了抽屉里。以前他觉得这个校区又小又旧,尤其坐在一楼的教室会格外觉得吵。现在不了,他需要捕捉篮球和篮框碰撞的声音,需要听见击掌和欢呼,他思绪的一部分附着在球场地面上的积水中,期待着被祁川踏破。
他一边为这样隐秘的迷恋而感到羞耻,一边又觉得庆幸。他不会说话,不会像后座的女生一样聊了会天就被同桌听出了暗恋谁谁的心事,言语真的很暴露隐私。
但是对话是种交换,他大概永远不会有这样,无意或有意地和祁川进行交换的机会。
多可惜。
即便如此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期盼着祁川来找他抄作业。有了期待是件很可怕的事,他明明清楚只要祁川开口,起码小半个学校的女孩都愿意给他递上作业。他愿意理解为自己更好“欺负”,一看就是不会开口告状的人,总是阴郁胆怯地坐在一角,没朋友也没敌人。虽然他见过的女同学大多和善,但是祁川身边一定会出现那种生性多情的女孩,会在主动付出的时候也想要祁川给予回应。祁川应该不喜欢那种类型的吧。
郗白在擅自揣测,这种分析和猜测也让他觉得羞耻,因为他自己就是盲目恋慕的一员。
盲目恋慕又是多好的词,是青涩时光里的特质。就像……青苔,像爬满实验楼墙壁的爬山虎,诡谲的青绿色,被连绵的雨浸泡,柔软又凉薄。
食指手指弯起,以指节敲了两下玻璃。“咚咚。”这是郗白最近最喜欢的声音。七月四日周五,在他坐在靠走廊窗边的最后一日,祁川出现在窗外朝他挥了下手。
细密的汗布满少年的额角,有水珠顺着他的额发落下来,他随意地抓了一把头发,拿手背蹭了下鼻尖,锋利的眼睛半眯着,运动后的疲倦让他显得比平日更随性。
郗白拉开了窗户,祁川自然地将胳膊伸进来,在他的桌上放了瓶冰红茶。刚出冰柜的饮料还泛着凉气,水珠低落下来,在木桌一角汇聚成一个小圈。
“谢礼。”他说。
说不喜欢欠别人,看来是真的。但郗白还是受宠若惊,至少他前后左右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抄过他作业,他听惯一句“谢了”,却从未收到这种实体的回礼。
他想要说谢谢,他说谢谢的方式是鼓起勇气与祁川对上了视线。这下他的脸又要开始发烫了,他从抽屉里抽出一叠卷子,缓缓递出窗外。期末考试前的练习卷,每个班都要写,他早就写好了,放在最易拿到的位置等着呢。
祁川顿了一下,挑了下眉,接过卷子。
“谢了。”
不用谢。
祁川这回没有要翻窗进来的意思。春困夏乏,热浪翻腾的七月让人不想再做任何大动作。他抬脚往前走了半步又转了回来。
郗白呆坐在原地看着他。
他朝他勾起一边嘴角,懒洋洋地笑道,“走,带你去个地方。”
“啊,帮忙带支笔。”
除了去洗手间,郗白有在午休的时候走出过教室吗?好像没有,每次他都是简单解决一下午饭就回到教室看书,或者趴一会儿休息。放在一个月前他做梦都不会想到,第一个邀请他走出教室的人会是祁川。
他没法出声问祁川要去哪,他也不用过问,去哪里都可以。只是他本来降到近似无的存在感被祁川捞起,有别人重新意识到了他的存在,他自己也如大梦初醒。他看见朦胧的雨打湿了自己的镜片,他感觉到水汽裹着热浪和泥土清香扑面而来,他知道自己正被若有似无的目光注视,不是以前那种敷衍的“看见”,而是真的有被在意的注视。
羞耻和难堪之后,郗白又迎来了惶恐,可他的惶恐被一扇铁门隔绝在外。
台式空调尽职尽责地吐着冷气,坐在办公桌前的男人正枕着手臂打盹,听到动静便抬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
“赵哥。”
祁川喊了一声算是打招呼,桌前的男人哼了一声就算应下了。
祁川驾轻熟路地朝隔间走去,郗白顿了两秒,赶紧跟上。男人他是知道的,他姓赵,单名一个海字,是这所学校的体育老师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一个。赵海肤色深,块头大,据说是特种兵出身,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来高校当了个普通的体育老师,过起了这种懒散安逸的小日子。
隔间是体育器材室,绿色的软垫堆成小山,羽毛球拍散乱地靠在角落,空气里肉眼可见的灰尘安静地做着布朗运动。祁川拖了两个垫子铺到地上,盘腿坐了下来,然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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