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哥顾循虽然早早地离开了家,但毕竟抚养他的是我的爷爷奶奶,虽然他们比我父母严厉,却还是发自内心地疼爱我哥的。
我二哥顾幸出生不久就被宣告死亡,莫名其妙地被人收养,我们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小小年纪便置身在陌生人的家中,即使受了委屈,恐怕也没有人会真心地安慰他。
我忍不住焦躁起来,想尽快确认他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我从床上站起来,又坐下,拿起床头的书翻了翻,又合上,然后踱到病房门口向外张望。
我正不知道做什么可以让自己冷静下来,便看到赵青云拎着一包东西从远处向病房门口走去。
他低着头,脚步有些匆忙,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下意识地向我这边望了一眼。
我向他点点头,他怔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匆匆进病房去了。
他这样的反应让我有些诧异,难道晏轻尘并没有给他补住院费?还是那点住院费根本不够?
一边想着,我不由自主地走到他家的病房门口。
病房里的声音有些嘈杂,有婴儿的啼哭声,女人的说话声,还有一个男人的指责声。
我从门上的玻璃竖窗向里望去,见里面摆放了四张床位,赵青云就站在里面一张床前,背对着我,对躺在床上的女人说着什么。
赵青云的声音淹没在隔壁床上婴儿嘹亮的哭泣中,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是从躺在床上的女人的脸色看,赵青云似乎在和他争吵什么。
我推门进去,迎面扑来奶粉的味道和一股浓重的尿骚味。
我掩了一下鼻子,随即感觉有些不妥,立刻放下手,细细地屏住呼吸。
赵青云并没有回头,倒是他媳妇看我走向他们,绷紧的脸色露出一抹诧异。
赵青云顺着他媳妇的目光回过头来,一见到我,立刻从那三条腿的圆面铁凳上站了起来,局促地抓了抓头发。
“怎么样?晏轻尘帮你们补住院费了吗?”我问。
赵青云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示意我去外面说话。
“晏轻尘没有帮你们交?”我站在病房外,见赵青云低着头一言不发,忍不住再次问道。
赵青云叹息一声,伸手在眼前飞快地抹了一把。
对于这个动不动就抹眼泪的男人,我忍不住有些头疼,但知道他正处在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只好耐住性子安慰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赵青云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告诉我,晏轻尘帮他交了两万的住院费,但是,他媳妇还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为什么?”我非常诧异。
“孩子的腿脚有残疾。”赵青云又叹息一声,“我媳妇是个好面子的人。”
对于这样的理由,我感觉又好笑又好气,同时也为那未曾谋面的孩子感到一阵悲哀。
“所以,你也不想要他了?”我问。
赵青云惊得抬头望了我一眼,连连摇头:“不,他是我儿子,我怎么会不要他呢?我只是……”
“觉得扛不住压力了?”我觉得非常讽刺。
赵青云又猛一阵摇头:“不,我只是,替他感到难受。”
我也跟着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又听他低声说:“健全的人还活得这么艰难,他一个残疾人以后靠什么为生啊。”
我心中一片冰凉,打量了一番赵青云,顿觉他说的不无道理,他穿的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件蓝色的夹克,那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那双已经开胶,又粘了不知多少次的运动鞋。
显然,生活于他,比于我更加艰难。
好歹,我还有疼爱我的父母和哥哥,无论我病成什么样,堕落成什么样,他们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我。
而赵青云,他的父母动摇了,他的岳父岳母极力反对他,他的妻子也和他背道而驰。
所以这个孩子就算抢救回来,留在这样的家庭里,势必也得不到什么幸福。
因为除了他的父亲,所有人都已经在心里抛弃他了。
我又想到了萧阡,若不是他哥哥的保护,恐怕他早已绝望地离开这个人世,但尽管如此,他的世界,也不是完整的。
我心里升起一种强烈的念头,或许,我可以给这个未曾谋面的孩子一份完整的爱。
我打定主意,便郑重地看向赵青云,问他可不可以把孩子交给我抚养。
赵青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随即立刻摇摇头。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不等他开口,立刻说道:“我这辈子是不会有孩子了,我会把他当自己的亲儿子养,如果你想他了,也可以随时来看他,我不会向他隐瞒他的身世。”
赵青云更加吃惊了,他打量了我一番,面露尴尬,吞吞吐吐地说:“你,你,你……”
我知道他明显是误会了,他肯定以为我不能生育。
当然,我可以将计就计,认他误会下去,毕竟对于直男来说,不能生育比同性恋肯定要容易接受得多,但是我不想欺骗他,他有权利为自己的孩子寻找一个能让他自己也安心的家庭。
我深吸了一口气,坦白道:“我和一个男人结了婚。”
赵青云吃惊的神色瞬间在脸上凝固了,随即,茫然,疑惑,震惊,恐惧,像剥落的墙皮般,一层层掉落下来。最后,他战战兢兢地后退了一步,同手同脚地退回到病房,再也没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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