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们已经在菲律宾了。”他心不在焉地回答,摇了摇头,一心想快点结束这场枯燥而吃力的谈话,“回去休息吧,迈克尔,剩下的检查我来做就好。明天见。”
副机长看起来也松了口气,匆匆地敬了个礼,转身出去了。偌大的机库里只剩下一架巨大的CW-20运输机和绿眼睛的少校。他听着脚步声远去,又漫无目的地在机库里逛了一圈,然后慢吞吞地收拾着工具箱。天色渐暗,逐渐凋谢的阳光在敞开的机库门前拉出一条细长的、橘红色的带子。寂静像吸足了水的海绵那样膨胀起来,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海因里希砰地合上工具箱,抓起自己的军服外套,离开了机库。
那场灾难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基地港东面搭起了新的松木营房,最近一直有士兵抱怨屋顶在漏水,但也仅此而已,本来就没有人对工程质量抱太高的期望。绿眼睛的少校拐上一条铺了碎石的小路,几步跨上台阶,用力敲着其中一扇门。
没有应答。他原地站了一会,四下环顾,似乎感到紧张不安。
“琼斯中士?”他叫了一声,再次拍了几下门。
仍然沉默。太阳的角度更低了,给建筑物拉出长长的影子。有什么昆虫在草丛里细声细气地鸣叫起来,一波喧哗声浪从远处的酒吧传来,又迅速被风吹散了。他拧了拧门把手,门竟然没有锁。海因里希抿了抿嘴唇,干脆一把推开了门,走进那间狭小的双人宿舍里。
他踢到了一个空酒瓶,它骨碌碌地滚过地板,被角落处的黑暗吞没了。海因里希眯起眼睛,在墙上摸索电灯开关。
灯光洒下来的时候,费尔南多·琼斯不舒服地在椅子里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你花了一天躲在这里喝酒?”海因里希冷冷地问,交抱起双臂。
对方茫然地看着他,好像不认得他是谁,过了好久才含糊地咕哝了一声,重新趴了下去,用手臂挡着光线。海因里希瞥了一眼窗户,玻璃上映出两个模糊的浅影,一具颓丧的雕像和一个苍白而愤怒的鬼魂。沉默像尘埃一样落下来,越堆越高,他叹了口气。
“我走了。”
他握住了门把手,但有人猛地从背后抱住了他。海因里希僵硬地站着,没有挣脱,可是也不打算回应。他闻到他呼吸里浓重的酒精和烟草的味道,费尔南多的嘴唇贴着他的后颈,让他不可自制地颤栗起来。
“费尔南多——”他刚开口,对方已经用力把他扳过来,狠狠地咬上他的嘴唇。少校模糊地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挣扎起来。费尔南多更紧地抓住他,强迫他陷进野蛮而浓烈的亲吻里。
我们都疯了。他自暴自弃地想,闭上了眼睛。
——
弗朗西斯·康奈尔准尉不喜欢南安普顿空军基地。
“这个倒霉发臭的鬼地方。”他郁郁不乐地说,试图去搂戴恩的肩膀,后者毫不客气地甩开了他的手,退后几步,跟他拉开了距离,“我不喜欢他们黏糊糊的口音,更不喜欢没完没了的军用罐头,还有,”蓝眼睛的准尉认真地想了想,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我认为我遭到了歧视。”
戴恩瞪着他看了很久,似乎在严肃地考虑要不要用扳手照着他脑袋上来一下,“听着,康奈尔准尉。”他冷冷地说,“你只不过是受不了每天十个小时的训练罢了。”
“你的头发上沾了机油,亲爱的长官——你看起来就像个被雷电击中的印第安酋长。”
“我在这场要命的战争结束之前大概都摆脱不了灰尘和机油,所以我不打算管了。”
“很理智的决定。”
“我想是的。”
准尉摸了摸满是胡渣的下巴,“我在想——”
“你最好什么都别想,准尉。”戴恩干脆地打断了他,“请在我眼前消失,我得修好这架飞机。”
“可是它看起来就像一块在阴沟里泡了两个月的废铁。”
“你猜对了,英国人前天才把它从海里捞起来。据说飞行员还卡在座舱里,眼珠被小鱼吃掉了。”
“真可怕,我可不愿意开着这些二手飞机去向柏林人问好。”
“你不会的,毕竟这里没有二手飞机,全是三四手的旧货。”
“你的幽默感非常出众,长官。”
“彼此彼此。”
他们对视了几秒钟,戴恩很快移开了视线,专心致志地研究着连接发动机的一团烧得一塌糊涂的电线,把它们一条条地分拣开来。这是个潮湿的阴天,准确来说,这里几乎天天都是潮湿的阴天,灰白色的、饱含水汽的云层经年累月地在头顶徘徊,不怀好意地琢磨着下一场暴雨。这一切都让那二十个从珍珠港来的美国士兵更加想念夏威夷的阳光——至少那时候他们的袜子总是能及时晾干的。
英国人已经打了三年的仗,从上到下都疲惫不堪,尤其是那些士兵们,每个看起来都像是刚刚被卡车拖着绕伦敦滚了一圈。相比之下这群新来的美国小伙子们就像外出春游的童子军,不过这个错觉也没有维持多久,在出过几次轰炸和海岸防卫任务之后,他们看起来都是一样的疲惫和肮脏,好像一大把晒蔫了的甜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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