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明卿:“都挺好看的。”
白殇殇暗自磨牙:她怎么从前就没看出来度他山这小子这么滑头呢?
“大神,还有什么值得改进的地方吗?”
“呃……我觉得这篇文没有意义。”
白殇殇惊了:“嗯?”
任明卿赶忙解释:“我当然不是说你的写作没有意义。你有很强的功底,也有娴熟的技巧,能够把矛盾冲突写得抓心挠肺,逗引读者的情绪,勾着人不停往下看。读者的阅读体验很棒,代入主人公很有快感,也就是说这个故事相当好看,看着开心。”
白殇殇脸色舒缓下来了:“这不就是写小说的全部意义吗?”
“可是,我觉得你很好地照顾到了读者的情绪,却没有照顾到你自己的表达欲望。我不知道你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对你要探讨的问题秉持着怎样的看法。”
白殇殇心底里又飘过那个表情包:你说你马呢?我只是想火。
“你写的是个爱情小说,但是你流露出来的爱情观,是一种老生常谈,还有点……陈腐。你构造了一个世界,划分出了alpha和omega的两极社会,像是现实中对男女问题的讽刺。可是男一号对男二号的态度,却是绝对的臣服,无自我的奉献,我以为这是清末民初的女子才会有的心态。虽然可以用爱情来解释,但男主角本身似乎并不觉得这套社会规范是有问题的。他每次遭受压迫,都让男二号以爱情的名义帮他渡过难关,包括他的情敌想要上位,最终也是诉诸男二号的宠爱来取得胜利,虽然剧情让人通体舒畅,但这种胜利实质上还是很悲哀的。”
白殇殇的笑容挂不动了,不悦地皱起了眉:“我大概能够理解你在说什么。首先,我不觉得写小说是为了传达什么大道理,我只是一个通俗小说家,这也仅仅是个爱情故事。其次,作者本身的三观跟作品的质量是没有关系的,有的是人思想深邃,可写出来的东西根本没人看。”
任明卿思考了一会儿:“确实,小说好看不好看,只跟作者的功底有关。可是作者的三观,却会直接决定作品的格局。我始终认为,功底是可以靠技巧训练不断提升的,但是真正决定一个作者有多独特,可以走多远,是在于他的精神层次,在于他对世界的理解,在于他的审美与格局。”
“我讨厌三观论。”白殇殇头痛。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任何三观的小说,都可以存在。文学是自由的,可以百无禁忌描绘一切人类生活。哪怕是犯罪分子的复杂人性,我们也不应该因为他是犯罪分子就拒绝探讨。但是这种探讨,理应是真诚的。”
白殇殇糊涂了:“这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我们创作小说的时候,剧情可以是假的,人物可以假的,背景可以是假的,可想要传达给读者的意义,必须是真诚的。不论这意义是高是低,是正是邪,这就是我们创作的初衷,是我们想要表达的思想。不然你的创作就没有灵魂,任何一个跟你同样水准的作者,都能替代你继续写下去,这不是很悲哀吗?这是机器的做法,不是人类引以为傲的创作。”任明卿双手支颔,真诚地望着白殇殇美丽的脸庞,“所以白姐,我想问你,你对爱情的看法,你对男女关系的理解,真的是你文中所展现出来的吗?男尊女卑,有权有势之人可以随意玩弄无权无势之人的身心。”
白殇殇窒息了。
“不论你说’是’还是’否’,我都不会嘲笑你。我说过了,任何三观的小说,都有存在的自由,我也并不会因此来衡量你。人类对世界有不同的看法,是最正常的事情,谁也不能说他的想法一定比别人的更正确。我只是在意,你是否在创作过程中,说了你的心里话。”
任明卿的眼神并不锐利,但白殇殇却无法直视。
“你谈过恋爱吗?”白殇殇反问,“如果庄总有一天出轨了,你难道就跟他分手吗?”
“什么?”
“庄总这么有钱有势的男人,外面养几个小的,你又拿他有什么办法呢?”
任明卿搞不懂,庄墨跟现在他们在谈的问题,有什么关联?为什么庄墨出轨,他要拿出一套办法?
“他的私生活,我作为朋友,不予置评。”
白殇殇很奇怪,难道这俩不是一对?不过她此时已经没有心情去管他们的事了。任明卿的心眼是刀,他的这番话,把她的人生和创作的虚荣的假象一下子戳了个洞,露出底下不为人知的阴暗。
任明卿看她陷入了沉思,重新回到了先前的话题:“虽然你不说,但我觉得你不是这样想的。”
白殇殇一愣:她就是这样想的。
“你自己可能没有感觉到,你的男主角有一种很忧郁的气质。在一切打脸、苏爽、甜蜜之外,你在不断地告诉读者,这个世界是灰色的。我想,意识到这种灰色,就是改变的开始。”
任明卿说完,礼貌地朝她一点头,起身离开了。
白殇殇听过一种说法,“作者写下的文字无法隐瞒他自己”,她此前对此不屑一顾。她是职业作家,她有这个本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是任明卿却毁掉了她的这种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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