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邻居家的门太矮,木床横着拿竖着拿都拿不进去,最后只能算了。
夏槐在家俱店里买的一千多块的床,好几天过去都还没送来,干脆打电话去退货,拿两斤牛肉跟房东换了那张结实的木床。
尹舜房里的床这回结实了,终于没有借口再和夏槐睡一个房间。
夏槐可能没发觉到,自从尹舜和他一起睡后,他就没再做过那个梦。尹舜回自己房间的第一天晚上,那个梦又跑来缠上他。
梦里婴儿无声的啼哭,女人尖锐的哀嚎,男人痛苦的抽泣,脸上火辣的疼痛,那群人的窃窃私语。这一切真实得仿佛此刻正在发生,有时他常常会想,这么多年来的经历才是他的一场梦,他或许从没离开过那一天。
或许哪天一觉醒来,他还是那个十岁的孩子,仍身处在老家的房子里,眼前站着那几个乡村警察,舅舅和舅妈瘫在他的房子里,夏楠躲在他怀里哭泣,打过他一巴掌的母亲正在辱骂他。
醒来时,天花板是房东家熟悉的天花板,脸颊上的泪水已经冰凉。
夏槐起身撑着额头叹气,穿上外套出门,点了一根烟往天台走去。
来到天台,吹出一口缥缈烟雾,夏槐猛地咳了一下。
趴在天台围栏咬着吸管喝橙汁的尹舜侧头看他,吸溜一口橙汁上来,淡定地:“嗨。”
“你怎么在这?”夏槐连忙把烟扔地下,踩碎了。他不希望让尹舜抽到二手烟。
“半夜老听见你哭的声音 睡不着,上来透透气。”
夏槐尴尬地笑了笑,搬上惯用的借口:“我做噩梦睡不着,也上来透透气。”他走到尹舜身边,对着冰冷的空气重重地透了一口气。
尹舜橙汁递到他面前:“喝吗?”
夏槐本想说不用,可尹舜直接把吸管递进他嘴里。他愣了下说“谢谢”,接过橙汁喝起来。
尹舜注视着他脸颊上余留的泪痕,说:“你心里有事。”
夏槐吸着橙汁说:“谁心里没几个事?”
“你当协警这么久了,为什么不参加转正考试?”
夏槐把橙汁吸得滋滋响说:“能力不够呗。”
尹舜说:“撒谎。”
吸管里的橙汁掉回瓶子里了,夏槐半晌无话,随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和心里的事情有关吧?”尹舜几乎是肯定地问。
夏槐默认,他放下橙汁,望着尹舜:“你真的想知道?”
尹舜没说想不想,只是问:“你愿意告诉我吗?”
“我怕你知道了以后,就不愿意待在这里了。”夏槐笑着说。
“你不是说过,我和正常人不一样吗?”
“……”
夏槐无话了。
他从没将心里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他觉得这个心事自己能藏一辈子。包括以后结婚,生子,也不会告诉自己的老婆和孩子知道。可人生就是会有这么些时候,一个人实在撑不住,正好身边有个人,就会忍不住想向这个人倾诉倾诉。
不指望得到什么安慰,只希望快被灰霾包围住了的心脏能有个喘息的时候。
夏槐望向远方,缓缓讲起他压在内心多年的事:“我十岁那年,舅舅和舅妈生下了我表弟,孩子满月的时候,他们在我家借了块地摆满月酒。那时候我们家在农村,外头有块亮敞地,摆了十几二十张桌子,村里十几户人来吃宴席。刚满月的表弟睡了,就放我房间里的床上。我妈和舅舅、舅妈在外面招待亲朋好友,那时你妈妈也在,她跟我是一个村的,当时在我们家当保姆。
“大家热热闹闹的,谁也没想过会发生什么事情。中途我舅妈说要去看看孩子醒了没,她走进我的房间,没一会儿,她尖叫着,大声哭了起来。我舅舅第一个冲进房间大声问怎么了,随后,我们也听见了舅舅的哭声。
“我妈和湘姨相继冲进房间,我和我妹妹躲在门后。我们看见舅妈抱着孩子瘫在地上,我舅舅抱着他们,痛苦地哀嚎。”
说到这里,夏槐停顿了一下。眼里眸光晦暗,少顷,他沉着嗓音:“我表弟死了。就这样,无缘无故死在了我的床上。”
尹舜眉梢动了动,他在脑海中构建出了那个场景。农村带庭院的土房子,十几桌客人,房间,床,死婴,死婴的父母,夏槐兄妹俩,夏妈妈,还有他那个做保姆的母亲。
第二十三章
“我和我妹妹当时还小,对死亡还很恐惧,更何况死的是我们的弟弟,所以我们也跟着哭了起来。没一会儿,村里的警察来了,当场断定我表弟是缺氧而死,很有可能被子盖多了太重,压得他喘不过气。小孩儿么,很容易的就会没了的。他们说这叫‘蒙被综合征’,然后问,谁给他盖那么多被子的?”
夏槐又是一阵沉默,尹舜以为他回想起那个痛苦的场景说不出话来,侧过头去,才发现他在喝橙汁,大概是话说多了嘴干。
最后一滴橙汁喝干,夏槐把空空如也的瓶子递还给尹舜,接着往下说:“舅舅和舅妈平时很注意这些,只敢给他盖小包被,当然不会犯这种错误。过了很久,我站出来,说我怕他冷,所以把我的棉被给他盖。我妈当场扇了我一巴掌,那一巴掌,我现在还觉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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