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遥倏而愣了神,喃喃道:“我妈?”
乌採芝回国后,一直住在陆知遥外婆留下来的老屋里,伍州大学教授统一居住的教师新村,春日里温度恰好的阳光透过绿荫洒在小区狭窄的道路上。这房子最后一次打扫还是陆远臻听说乌採芝要回来,关照钱小丁请了钟点工来收拾干净的。老式房子的防盗门和木门分开,防盗门上一层蓝蓝的防蚊纱帘,平时为了屋内空气流通大门基本不关。
陆知遥转开防盗门上微锈了的把手走了进去。
乌採芝坐在正对着院子的房间躺椅上,头也没回,听着脚步声轻声说道:“知遥,来了啊。”
陆知遥走到乌採芝身后,给她捏了捏肩膀:“妈,在这儿还住的惯吗?”
“有什么惯不惯的,我就是在这儿长大的,你外婆外公就留下这么一套房子,你爸当时想把它卖了我都不许,这是我爸爸妈妈留给我的纪念,破点旧点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再过两天就回新西兰了,你让钱秘书叫人帮我定期来打扫下吧,老屋没有人气,显得子孙不孝。”
“嗯,知道了。”陆知遥轻声应着。
乌採芝看都没看一眼陆知遥,就知道他有心事:“从万宏的医院过来的吧?一转眼,连万宏都走了,我这次回来的时候就隐隐觉得会出什么事,没想到这么快……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陆知遥旋即蹲在她身边问:“曹叔是不是交给你一样东西。”
乌採芝定定看着陆知遥,一抹微笑转上嘴角,陆知遥好看的笑容一定是遗传了乌採芝。
“知遥,有些事,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了,你的肩膀能承受得起吗?”
“承受不起,”陆知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背靠着院门,“承受不起就当鸵鸟吗?会被人踹屁股吧!陆家的人,难道这么没用?”
乌採芝呵呵笑了笑:“知遥,远宏这三年来权力交接动荡你也经历了,曹万宏大概也是为了有一天东窗事发,能保你父亲。”
“什么?!你是说……”陆知遥瞬间想起三年前曹万宏夺过公司的控制权,还将他和知乐挤在公司外围,不让他们参与决策。远宏在这几年里飞速发展,快速积累资本的过程中陆知遥总以为曹万宏将棋局一步步在往自己的方向下,却没想到,他是为了保住棋盘,保住对面下棋的陆远臻。
乌採芝轻揉额角:“情谊是真的,但谎言也是真的。”
“谎言?你是指周叔叔的事?”
“嗯,当年恒远去世的事我以为他是畏罪自杀的,汇款单和审批单都是曹万宏拿出来的证据,怕连累远宏而选择自杀的确是周恒远做得出来的事。直到有一天,我在你父亲书房外,看到曹万宏跪在他面前,是陆远臻派人查到了真相,行贿的事陆远臻和曹万宏是主谋,但恒远的死,是万宏干的。当年曹万宏伪造了行贿证据推给恒远,又派了杀手杀了他,将他伪装成自杀,还意图追杀川宁以绝后患,但他后来没对川宁做什么。曹万宏太狠了,他想弃车保帅,也可能,远宏和陆远臻对他来说太重要了,重要过一切。”
在曹万宏看来,生和死之间隔着无穷无尽的利益,命不过是一条风雨飘摇的渡船,谁渡得过谁渡不过,不过是利益拉锯后的结果。然而,远宏、陆远臻和曹琳,是他所有冷酷价值观里仅有的温情。
院子里有一棵栽了好几十年的树,如今树荫撑满了整个院子,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陆知遥心想,一样的道理,前人作孽,后人也一样有背锅填坑的责任。
乌採芝闭着眼,树荫在她泛白的脸颊上划下刀刀黑色裂痕,她仿佛看到轻水县近六十年前那座小土坡上,三个小男孩光屁股手脚并用,灰尘满脸,只为看一眼大人们口中说的那朵许了愿就能成真的橘红色花朵。
伍州远郊有一片远宏投资的巨大花田,不做任何地产项目,不建商业娱乐设施,不做农家乐旅游,只是种满了格桑花,在陆远臻的记忆里,只有格桑花的样子才最接近他们那年看到的那朵贫瘠沙丘中的美好。
然而那朵花并不是格桑,究竟是什么呢?陆远臻早已想不起来了,身边的小伙伴接二连三的离开,他们迷失在轻水县那片沙尘漫天却纯净无比的小山包前,再也没能长大。
乌採芝抬手摸了摸陆知遥的头:“我去见过冬梅,知道你跟川宁的事了。”
陆知遥咽了下口水,好不容易许家家长不闹腾了,陆家家长上线了:“我……”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吗?”
陆知遥笑笑:“记得,反正不是分手就是丧偶,总有一个人会先走。”
乌採芝也笑了:“所以呢,你现在还害怕吗?一辈子就是这样,有什么可怕的。”
陆知遥忽而收住了笑容,酸涩的热泪直涌而上,但他忍住了。
“妈,谢谢你。”
乌採芝笑着转过头,拿出一张比巴掌稍大的卡片交到陆知遥手里:“这是远宏最后的底线,曹万宏是为了有一天被他们兔死狗烹时用来保远宏的,知遥,你父亲已经老了,远宏这一步该怎么走,将来该往哪里走,就都在你手里。”
陆知遥将卡片握在手里,那是一张旧到发黄的硬质纸材,形状……形状像是狗啃过的非常不规则,陆知遥看着其中一面,瞳孔倏地收缩到极致。
那一面上,用铅笔写着一个电话号码,是一个座机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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