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尧只字不提与家里决裂的事,在一旁的酒柜倒了杯白兰地,摆在钢琴架上。
“你还好吗?”庄尧在慕宁身边坐下。
慕宁自觉往旁边让了一让,随后回答道:“不太好。但那暂时不重要。我来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会帮我?”
庄尧没有回答,他的手指落在琴键上,开始弹奏。
慕宁从前就觉得,庄尧什么都会。
他那时候真喜欢这个男人啊,他手把手地教他当一个合格的公众人物,教他应付媒体、教他演戏,这个男人也曾是他最忠实的观众。在那时的慕宁看来,庄尧如是温柔,强大而无惧。他的眼睛里如同有着银河。慕宁爱上他可能只用了零点几秒。就爱到,哪怕燃尽身体里最后一点火星,也想留下这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结束的梦。
人们都说慕宁被宠坏了,可他其实一点儿都不傻。走入庄尧家里的第一天他就知道,若没有了庄尧的这份喜欢,没有了他的纵容和娇惯,他将一无所有。
可他偏要强求。他沉溺在仲夏夜的虚无梦里,哪怕现实里早已遍体鳞伤,依旧不愿醒来。
“我可是属柴火的,”慕宁那时候跟庄尧这么说过:“我会喜欢你到我烧成一团灰烬为止。”
而他化为灰烬的那一天终于还是到了。
男人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翻飞,钢琴曲空灵而寂静,清脆的音符回荡在空旷的宅子里,有微不可闻的回音。
一曲终了,慕宁问:“你弹的什么曲子?很好听。”
“Without you I am dying.”庄尧回答。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慕宁顿了一顿,问:“这算什么,你在追我?”
庄尧抿了一口酒,放回到钢琴架上,不敢直视慕宁的眼睛。
“算了。你总是什么都不说。我猜不透你在想什么,现在也懒得猜了。”良久的沉默后,慕宁平静地说:“但是今天真的谢谢你。”
“以后的日子不会很好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慕宁。”
“我还有功夫担心以后吗?”慕宁苦笑着反问:“我几小时前可是刚被我前男友在全国观众的面前甩了。连个招呼都没给我打一声。”
庄尧想到林家阳也生气,漠然道:“他配不上你。”
“我也配不上你。”慕宁说:“但我们也在一起过。”
“这不是一回事,我们之间不存在谁配不上谁。”庄尧道:“你又在钻牛角尖。”
“不是我在钻,是我真的想不明白。我遇见一个人,喜欢他,我就付出一切精力,一切努力。可我到最后,总是留不住任何人。”慕宁说到这里,眼圈逐渐变得红通通的,带了些几欲不可闻的哭腔,但庄尧听得很清楚。
“为什么我总是留不住任何人?我以前那么喜欢你,你站得很近,好像我一伸手就能被你拥抱住。可其实不是。我往前一步,你就远一步,我追了好多年,你只是越来越远。有一天我不追了,终于认识了一个追着我的。我觉得很安心,这个人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再离开我。”慕宁垂头丧气:“结果你也看到了。我可能真的对爱情过敏。”
“对不起。”庄尧说:“我不该那么对你。”
慕宁并没有接受这个道歉。
两个人并肩坐在钢琴凳上,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慕宁想起很多年前,他们在这里做过爱。那时庄尧身边没有别人,他是慕宁的全世界。离开庄尧的这段日子,慕宁总以为自己早已痊愈。可是坐在这里,才不过与庄尧说了几句话,十年间所有他以为早已痊愈的伤疤却忽然又被揭开,陈年伤口处的死肉重新变得腐烂,流出脓水与鲜血来。
林家阳的缺点,慕宁比任何人发现的都早。但他选择忽视。因为与林家阳在一起时的那种“他喜欢我,一定不会离开我”的安心,是治愈心伤的良药。所以慕宁假装不知道。他也想全情投入这一段感情,才能彻底放下过去。可是……
“无论我付出多少,无论多少。”慕宁说:“我永远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庄尧听出慕宁的语气不对劲,侧过头去看他。慕宁漂亮的眼眸泫然欲泣。
“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庄尧小心翼翼捧起慕宁的脸庞。
慕宁却并没有哭,他挣脱了庄尧的手,吸了吸鼻子,倔强地回答:“哭有什么用!哭解决不了任何事。”
庄尧愣住,这是他曾经说给慕宁的话。
“是,我是很难过!”慕宁说:“但我不至于像从前那样,离开一个人就心如死灰。那样只是在折磨我自己,我干嘛要那么折磨自己。所以,你也别可怜我。”
“我不是可怜你。”庄尧欲言又止:“我……”
慕宁显然不相信。
庄尧无意识地敲击了两处琴键,音节突兀地回响在空荡的家里。
慕宁觉得不能再和庄尧说下去了。他不想又在庄尧面前哭得像个没人要的孩子。于是他调整了一会儿情绪,然后站起来。
“我该走了。”
“我送你。”
两人一起路过那面显得格格不入的墙壁时,慕宁问:“你为什么把这儿的玻璃鱼缸拆了?”
庄尧看着慕宁的眼睛,深黑如曜石一般地眼眸中好像存着千言万语。
终于,他说:“那里面有一条鱼,我最喜欢,也养它最久。它很漂亮,在全世界都独一无二。我把它买了回来,细心培育照料,什么最好的都给他。就因为我太关注,它有一点点变化我都能够察觉得到,我发现这儿的环境并不适合它。可我不敢也舍不得放它回海里。海里那么多比它凶猛的生物,我如何能够保护得好它?于是我不再给它特殊的饲料,将它与其他的鱼儿一视同仁。却忘了它是独一无二的。我只能看着它的颜色一天一天地褪去,每日躲在珊瑚丛里,我都很少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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