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亦贞裹着件军大衣,站在慕宁不远处。他独自冷眼注视着这个年轻人,似乎能从他紧皱的眉头间得到什么信息。他实在不喜欢慕宁这个横冲直撞的性格,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正是顾启明最希望自己的学生拥有的特质。他当年没有做到,与恩师几乎反目成仇,至今心存芥蒂。眼下的慕宁就能做到吗?钟亦贞其实等着在看笑话。
替身与顾启明年纪相仿,但比起顾启明那种虚怀若谷的清瘦来说,这位替身要健壮也更加沧桑些许。慕宁与这位长辈聊了几句,得知他是河北人,儿子媳妇都在北京打工,他退休后没事做,就时常来影视基地等一个替身的机会。年纪太大做不了太危险的活儿,钱也不多,但总能打发一点时间。
慕宁和替身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他很享受与“圈外人”聊天,这可以让他适当放松下来。
转眼夜幕降临,简星那边传来消息,顾启明退烧了。慕宁紧皱的眉头总算松快了些。
十二月的北京,如果长时间在户外暴露,寒气会窜进人们的衣领,袖口,直抵全身。有经验的工作人员早已全副武装地开始过起了冬,就连慕宁这样从来不畏寒的体质也只能靠着手中的暖手袋汲取一些温热。北京漫长的冬期已经开始了。
“各位老师,standby了!”
闻言,慕宁起身,认真地做了一个漫长缓慢的深呼吸。他脱下长度及踝的羽绒服外套递给艾米,几乎是带着些决绝地步入了片场。
最后的片段是林泰一个人的独角戏。他交出了成安志的所在地,得到了警方的豁免。但警队中的一名队员曾因林泰的波及而失去挚友,一念之差,他抬起枪,将黑黢黢的枪口对准了林泰的太阳穴。成安志多年枪林弹雨中闯出来的直觉,终究比林泰的反应要快一分——
寒夜的风声混着雨声,子弹迅疾地擦过林泰耳边,没入成安志的身体。
暗红的血顺着雨水蜿蜒而下。
可是慕宁的大脑却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替身老师按部就班地倒在地上,慕宁机械地跪下,膝盖深深陷入雨水中,以着背对镜头的方式将替身老师搀扶起来。他的余光可以看到二号机盖着塑料布,正在沿着轨道朝自己推进。水是彻骨的冷,戏服贴在身上,连带着腰腹里的发着热的暖贴一起,整个身体都变得愈发沉重。片场肃静着。
这场戏中,慕宁没有几句台词。只有一个三分多钟的长镜头。
顾启明教过的,这段戏的层次。慕宁在心里死命地回想。他试图摈除脑海中那些纷杂的画面,只去回忆顾启明交给他的东西。唇角的弧度与眼神的呼应,即使在雨中也应当落几滴泪,如何运用面部肌肉与表情……
……
“cut!”
赵艾米早就在旁边备好了干毛巾与外套,武城一声令下,她便立刻冲了上去,团团将慕宁围了起来。慕宁轻轻推开了赵艾米。
“小心感冒。”艾米担忧地说。
慕宁没有接过艾米递来的外套,从地上爬起来,戏服上淅淅沥沥地滴着水,双脚更是冷得已没有知觉。他强撑着走到监视屏旁,只见武城正忧心忡忡地盯着屏幕,眉头紧锁。
拍得不好,慕宁知道。 不仅是武城,这与他和顾启明最初预想的效果差太远了。
武城顿了一顿,委婉道:“状态还没找到,要不要歇一下。”
慕宁说:“再试一次吧。”
工作人员还没回过劲儿来,武城连忙又开了第二条。可是,第二条。第三条……效果依然没有好转。武城的神色更加不好看。甚至一些工作人员也开始窃窃私语,虽然雨戏难拍,大家都等着杀青,实在不行后期在棚内补拍也是一样的嘛……
要做一个心无旁骛的演员有多难?
挥之不去的焦虑萦绕在慕宁的心头,他的表演连武城都无法认可,更别说顾启明了。可是如果他一条又一条地拍下去,所有人都得陪着他一起在十二月的寒冬天气里挨冻。
可他越着急,他就越找不到方向。好像身处一片迷雾森林中,焦虑与恐慌席卷而来,却迟迟找不到出口。
武城再次询问:“要不先休息一下吧,太冷了。你也不能一直泡在雨里。”
慕宁的十根指头已经被泡出了白皮,嘴唇冻得发紫。艾米及时围上来的外套并不能给他提供些许温暖。他浑身都在颤抖。
但慕宁依旧没回答。
他余光注意到钟亦贞的眼神忽远忽近地飘过来,似乎在看他的笑话。顾启明那样维护和喜欢的孩子,似乎也不过如此。那眼中的讥讽虽不露骨,却如同利刃刺痛着慕宁的自尊。
在他饰演福生的那会儿:大男主,有影后特出,万众瞩目的名导新作,而他没有一丝表演经验。他横空出世,就像一颗烟花在寂静的夜空之上绽放。
而当时他是怎么做的?他用了自己最真挚、最充沛的感情,交出了一份最完美的答卷。
那样的他,在这十年间逐渐蒙上灰尘,是因为他失去了为之努力的缘由。庄尧和导演当初对他一意孤行地重用,同样也承受了许多流言蜚语。但慕宁最终让他们得到了尊重,因为他们的眼光与选择是对的。这十年间,他再也没有找到过那股“气”。但是现在,顾启明的存在,成为了他的力量。
慕宁说:“再来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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