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尽兴处,李惊浊胆子大起来,便问起柳息风小时候的事。
“你听了,笑他可以,但不要说是我讲的。”觉尘抿了口茶,“他初中给全校的女同学买花,请她们排队跟他牵手,每人牵一次。校长的电话打到我这里,用四个字形容当时的场面:皇帝选妃。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就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女孩子。”
李惊浊忍不住追问:“那后来呢?”
觉尘放下茶杯,轻描淡写道:“我请人找了点教材,让他搞清楚再回学校。”
李惊浊点点头,两人又讲了一会儿柳息风成年以前的事,李惊浊想起求而不得的底片,便问觉尘手上还有没有柳息风十八岁以前的相片。
觉尘不答反问:“会下棋不会?”
李惊浊说:“只会象棋。”
觉尘拿出一盒椴木象棋来,说:“相片是有,想要,凭本事来拿。”
棋摆好,两人相对而坐,开下。
李惊浊每一步都要冥思苦想,觉尘也不催,只是李惊浊方一落子,他就稳稳执起一枚棋子走下一步,似乎无需考虑。李惊浊沉下心来,尽力不受他影响,定神思量,每一步都竭尽全力走当前最好的一招。
这一局两方兑子兑得惨烈,倒不是二人水平相当,而是觉尘有意不把李惊浊将死,总留余路可走。一盘棋本早可以结束,两人却下了许久。最后李惊浊还余几子时,觉尘便说:“还要下完么?”
李惊浊早已看出败迹,这便坦然认输。
觉尘面上没有笑,眼中却有笑意:“想要相片,明天再来。”
李惊浊应了好,把棋盘收拾干净,合起来。觉尘送李惊浊到门口,说:“这时候桥上有落霞。”
李惊浊以为觉尘是要他去欣赏落霞,便点头讲等下同柳息风一路去看,结果告辞走到门外,却不见柳息风。他正要去寻人,只听见远远一声悠长笛声,有如口哨,山中寂静,一下惊起飞鸟无数。
李惊浊朝笛声来处看去,千丈山崖间吊桥壮阔,将桥上之人衬得很小。这时李惊浊才暗道一句知子莫若父。
就在这一刻,整座山寺好像都被方才那声笛音唤起了,鼓楼忽然响起庄严鼓声,钟楼也以肃穆钟声相和,钟鼓声回荡在山间,仿佛在吞吃天地。立在桥上的柳息风长发纷飞,身后满天落霞,远远地朝回廊上的李惊浊挥了挥笛子。那笛子尾部垂着一根金红穗子,也在霞光中摇晃。
钟鼓声止了,远方飘来淡淡的檀香气。
李惊浊胸中乍起风雨,又骤然静谧。
“聊了很久。”柳息风笑问,“什么感觉?不可怕吧。”
“很有意思。”李惊浊说,“还下了一盘棋,以你的相片做彩头。”
两人转过身去看落霞,柳息风说:“你下不过他,所以现在两手空空。”
李惊浊说:“你怎么知道?”
柳息风说:“你看过阿城的《棋王》么?他年轻时就像《棋王》里的王一生,一人同时战好几人,没有敌手。”
李惊浊说:“他像个……怎么讲,传奇。今天以前我是不信听什么人一席话,可以胜读十年书的。”
柳息风笑着调侃:“他要是年轻个二十岁,是不是就没我什么事了?”
李惊浊说:“这玩笑你且在你爹面前开一开试试。”
柳息风说:“你不要看他现在这样,他出家那天不晓得有多少男男女女在寺门口掉眼泪。我叹为观止。”
李惊浊揶揄:“你很羡慕?”
柳息风斜眼看李惊浊:“钓鱼执法。”
李惊浊斜眼回看过去:“是谁先开始钓鱼执法的?我这不过百姓点灯。”
柳息风说:“小李嘴巴越发锋利。”
李惊浊说:“名师高徒。”
两人看着前方,都忍不住唇角上扬。
看完落霞,吃过夜饭,两人散了一阵步,然后回房歇息。到该吃药的时候,李惊浊才发现,这一天他几乎没有想起过HIV的事。
夜里两人躺在一起,风轻轻吹动蚊帐,李惊浊伸手摸了摸蚊帐的纹路,感觉就像在老家时一样。摸了一阵,他忽然说:“我可能不能像你一样,很快带你去见我父母。”
柳息风说:“每个家庭都不一样。”
李惊浊说:“你父亲很开明。即便你和别人不同,即便你在学校闯了祸,他也只让你看教材学习。我父母都是很好的人,可这事如果放在我身上,他们不会这么容易接受。”
“看教材学习?”黑暗中,柳息风语带疑惑。
“唔。”李惊浊这才发觉自己把觉尘给卖了,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就是……皇帝选妃的事。”
“什么皇帝选妃?”柳息风很快反应过来,懊恼道,“他竟然跟你讲那件事。”
李惊浊想象着那场面,努力忍笑,可是肩膀却忍不住耸动。
柳息风感觉到枕头与被子的抖动,控诉道:“我当时那么惨,你还笑。”
李惊浊索性不忍了,笑出声来,边笑边说:“有什么惨?我如果敢把全校女生的手都摸一遍,肯定要挨打。你只需要看几本教材,还在这里叫苦。”
“他跟你讲,他让我看几本教材?”柳息风仿佛听见有人在讲太阳是方的,“那天我刚牵到第十六个女同学的手,就被司机拎回家关在书房。等他晚上回来,搞清楚原因,就叫人把我和一男一女两个充气娃娃关在一起,关了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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