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露在阳光下让他莫名觉得不安。
他快步向外走去。
走出小区,是学府路,前面拐个弯就是一中,路的两边开的大多是眼镜店和文具店,偶尔能看到一两家米线包子,大多是一中住宿生外卖的主要来源。来回穿梭的人说着笑着,穿着体面的套装,聊着体面的工作。小轿车来来往往,擦过他的身边,按一声喇叭算是提示或招呼。
李遇安上学是从路的那头走过来,到学校为止,从来没有这样反着走去学校,也从来没有越过学校到这边来。
有时候,路的两头就是两个世界。
他没有过多留意路边有什么,只是低着头一直快步向前走,往前走,走过了学校。再往前,店面开始变少,车流和人流也慢慢稀疏。接着往前,街道突然在某个位置变窄,柏油马路的尽头接上了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到此的路程用了大概四五十分钟,李遇安的脚步终于放慢,像到了安全区一样吐出一口气。
这才是他熟悉的世界。
石子路的两边有很多小铺,大多是自行车修理、布艺店和蚊蝇乱飞的早点摊。在这里活动的人们拿着蒲扇驱逐炎热,男人们干脆光着膀子坐在店面的台阶上互相扯着嗓子谈天论地批判时政,女人们则在闷热的屋子里踩着缝纫机,随时和共事的一起骂两句某某家的新媳妇,尖细的声音刺的人耳朵生疼。
李遇安每天经过这里,听得差不多是一样的东西。他不觉得热闹,只觉得可笑。这些在夹缝里摸爬滚打的人连自己都没有活明白,却有时间和精力去指点别人的江山。大概是这样能让他们觉得自己至少是懂些什么的,由此获得满足感和优越感,来遮掩住自己的落败。
他觉得可笑,觉得可悲,他能看懂他们内心的想法,他鄙视这些人,却也习惯了这些人。毕竟在路的那一头,他只觉得不安,而回到这一头,就莫名的安心。
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李遇安曾经这样想。
他走在路一边,旁边的人看他路过就马上停止争论,一同向他直直地瞅着,毫不觉得这样盯着别人是一种冒犯。接着有人拿蒲扇遮住嘴脸,压低说话的声音,露一双眼睛在外边和别人交流,那另一个人通常投过来一个一样的眼神,两道目光相撞,确认是意见相同,再一起看向李遇安,上下打量。
“我就说这小孩‘喂不熟’吧……你看怎么着,亲手把自己亲爹送进去了!亲爹啊!”
“那李成文也活该啊!又不养家又不给钱。”
“哼,我要是孩子他妈,早和他离婚了!说什么也得离!他妈呀,就是怂,没魄力,什么都忍。你看看,把自己命丢了吧!”
“拉倒吧你,就你们这老娘们儿,除了抹泪瞎嚷还知道别的?笑死人喽!”
……
这些乱七八糟的污言秽语已经持续了半个月,他们每次谈起都像是在咀嚼一件新鲜事。
明明是用蒲扇遮着,又明明是像压低着声音,但是那一言一语却依然能声音大到足够清晰地传入李遇安的耳朵,好像他们的动作本意不是为了避免李遇安听到,而是给自己一个交代——你看我都这样小声挡着了,我没故意让他听见,他再听见就不关我的事了。
李遇安懂,所以他无动于衷。
“麻烦让一下。”李遇安对前面一群堵着胡同口聊天的人说。
拐进胡同,外面嘈杂的吵闹逐渐消失,黄昏恰好来临,余晖正好从胡同口闯进来,往砖道上铺一层像模像样的辉煌,李遇安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去。胡同很破旧,从胡同口进去,右边是一道高高的、墙面发黑的围墙,左边又伸出爪牙一样延伸出去几条小胡同,小胡同里才是聚居的地方。
李遇安进了最里面的一条小胡同,走到尽头,打开那扇破旧的铁门。
半个月前这里是凶案现场,李遇安自己都没什么印象的父亲用两刀就结束了母亲的生命。目睹一切的李遇安向警方交代了凶手,也就是那些人口中的“亲手把自己的亲爹送了进去”。
进门是不过十几平的小院,有一间小偏方,里面隔开,一边是锅炉房,一边算得上是浴室。走两步越过小院,就进了屋子。屋子里很灰暗,一个小客厅兼卧室,一间厨房一间杂物屋。北边的墙上有个小窗,已经暗淡的光透进来,能看到空气中细小的灰尘。
李遇安关上门窗,躺在床上,发呆一样盯着屋顶,脑子里面又回忆了一下去杨思远家的路,以免明天走错。
三个半小时的教学十分累人,想着想着意识渐渐模糊,慢慢脑子就空了。
明明是凶案发生的地方,他却安心地睡着了。
第三章
上午的空气带着一丝舒服的凉意,几片软软的云彩挂在空中,这一天的盛夏日子突然温和起来。杨思远左手转着篮球,发梢上滴答着汗珠,仰起头来闭眼享受难得温柔的阳光。
“天气预报说今天下雨哎。”秦子良拿着两瓶矿泉水,一边擦汗一边走过来说。
“啊。可能吗,云彩才这么点。”杨思远接过水,就地坐在篮球场上。
“等会儿哪儿吃?你妈中午应该不回来吧?”秦子良问。
“嗯,这几天下乡去了。我爸可能公司事情比较多吧,也好长时间没见回来了。”杨思远说。
“呦,我听出了少年你的一丝丝寂寞。怎么,需要哥哥我给你疏通疏通,排解排解吗?”秦子良故意提高音调,还搭配了个挑眉的妖娆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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