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穿都好看。”
“真的?”
“其实,不穿最好看。”
“流氓。”
傅奕珩笑骂了一句,他有点紧张,捧着一束早前订好的茉莉花,手里都捏出了汗。
花开得刚好,雪白的花瓣青黄的蕊,清清冷冷,但芳香馥郁。
满车都是这茉莉香,魏燃降下一点车窗,前言不搭后语地道:“这花味道太冲了。”
“挺好闻的。”傅奕珩嗅了嗅鼻子,哼起来,“那歌儿怎么唱来着,‘花开满园,香也香不过它’。”
魏燃现在有点确定傅老师六音不全了,但不打算说破:“嗯,那我现在知道我妈为什么喜欢这花儿了,还给自己取了魏茉莉这名儿。”
“为什么?”
“臭美呗。就她最香。”魏燃哼了一声。
傅奕珩笑了,问:“那妈本来叫什么?”
魏燃一时愣住了,往前从来没人关心他妈的真名,冷不丁被问起,他还有点不习惯。
目中隐现一抹不知是苦涩还是嘲讽的光,他牙关轻扣:“到了你就知道了。”
墓园是这座城市里最昂贵的墓园,寸土寸金,无论是管理还是环境,都是一流水平。这里躺着富商巨贾,躺着名人政要,也躺着不堪的陪酒女和最平凡的母亲。
入了土,不管谁,也就只能占那么大一点地儿。倒也公平。
两年前,魏氏兄妹给母亲和姥姥迁了坟,动土的那天来过一趟,就再也没来过,魏燃领着傅奕珩在偌大的墓园内驰车绕了个大圈,最后还是在管理人员的帮助下,才找到准确位置。
魏茉莉的本名叫魏纯。
傅奕珩忽然间就明白了魏燃眼中的讽意从何而来——名字和人的落差太大。
正值清明,空气中有若隐若现的香火味,魏燃两手空空而来,一根香一枚纸钱都没带。傅奕珩把花摆在了墓前,又从包里掏出几个洗净的苹果摞上,觉得不够,还想临时抱佛脚,去墓园入口处的小摊上买点什么纸做的元宝包包豪车,被魏燃拦下了。
“她有这个就够了。”魏燃从兜里掏出一包万宝路,抽出三根,点上,并排摆在石阶上。
三道晃晃悠悠的烟雾模糊了遗像上那张清瘦阴郁的脸。
“这是傅奕珩,我的人,今天带给你瞧瞧。”魏燃牵着傅奕珩的手,对着墓碑说话,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欠扁,“好看吧?”
傅奕珩有些拘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妈。”
女人没法儿回答,只静静地注视他。
“嗯,她对你挺满意。”魏燃笑嘻嘻地代为转告,“说臭小子哪里修来的福气,找着这么一个玉郎君!”
傅奕珩杵了他一肘:“少贫嘴。”
两人站着说了会儿话,聊到魏茉莉短暂的生平。
“她也拥有过爱情。”魏燃百无禁忌地挨着墓碑坐在台阶上,姿势近乎于躺,“刨去那些逢场作戏的,前后认真处过两段吧。”
傅奕珩在他身边坐下,并感到一丝宽慰,他们现在已经是能够分享父母爱情故事的关系了,挺好的。
“第一个男人是我那现在还在监狱里蹲着的亲爹。那时候我妈还怀着孕,双胞胎自然分娩的难产率很高,所以小夫妻俩商量着等足了月就去医院剖腹产。但做手术要钱,他们没钱,我那倒霉爹就拉下脸,去找他以前道上混的兄弟借钱。中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能是被羞辱了,也可能是人家有钱不愿意借,发生了口角,一来二去的动了手。刀也不是他先拿的,被害人没能耐,打不过就冲进厨房拿了把剁肉的刀,被我爸截了。后来我看尸检报告,典型的激情杀人,肚子上被连捅了七八刀,当场就死的透透的。”天上飘起小雨,魏燃抹了一把沾了三分湿意的脸。
傅奕珩听得一愣一愣的,问:“后来你见过你爸吗?”
“见过,就一次。”魏燃竖起一根食指,晃了晃,“中学的时候,初二吧,瞒着魏茉莉去探监。我知道他的名字,写在他俩合照的背面,知道名字就很好找。”
“见到人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感受?”魏燃坐直了,努力想了想,“啊,原来血浓如水这四个字就是放屁——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没什么太明显的感受,太陌生了,跟想象中的形象差别很大,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剃着平头,穿着老旧的囚服,畏畏缩缩的,不帅,也不狠,瞧着不像杀人犯。我记得很清楚的一点是,后来他哭了。”
傅奕珩喉间一哽:“哭了?”
“嗯,哭得很大声。”魏燃捻着手指,指腹泛白,“他埋怨我妈,说这个女人心太狠,居然一次也没来看过他。呵,当时我就笑了,回了他一句。”
“一句什么?”
“你也配。”魏燃重复,“我说你也配?他就不哭了。”
傅奕珩沉默下来,明白了一点。魏燃看上去对魏茉莉七个不忿八个不满,骨子里却是维护他妈的。所以他恨这个生他的父亲,要不是这个男人一时冲动,犯了罪,魏茉莉但凡有个男人可以依靠,这辈子不至于这么惨,他们兄妹也不至于过那样凄惨的生活。而他去探监,也不是为了叙父子情,他是去打脸的,是想看看这个该死的男人是不是活得比他还惨。
血浓于水这四个字,可能真的是放屁。
“第二个男人是个怂包。为人正直,爱笑,还幽默,除了没钱。什么都好。”魏燃继续往下说,“他给魏茉莉做饭洗衣擦高跟鞋,给魏茉莉讲好玩儿的笑话,请我和魏溪吃好吃的,还带我们到处去玩儿。魏茉莉因为他金盆洗手不干了,找了个服装厂踏踏实实当女工。日子一下子就正常了起来,那时候我觉得,他几乎就是我们的父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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