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莫长汀第一次看到胶片成相的整个过程,他在工作台的另一边出神的看着蓝海洋,只见他拿着塑料镊子小心翼翼在水中点踏着相纸、慢慢沥干、放进下一个容器里、再下一个、最后再放进流水中冲洗。
这个过程除了流水和计时器的声音以外就没有别的了。后来蓝海洋会要莫长汀帮忙把在清水中冲洗过的相纸拿出来晾在别处。莫长汀乖乖照做,然后在看到自己的脸被挂在这小小空间的各个位置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想通了什么:如果回忆是固态的,那么照片的冲洗过程就像是在将它软化、糅合。如果回忆是液态的,那么这个过程就像是在中和所有的摩擦和棱角,看着过去、看它被尖锐的化学反应和不停歇的流水催促着、流向更宽广的海洋。
而这“海洋”,就在他身边。
暗房原来是能让人如此□□地面对自己的地方。安静,孤单,黑暗,没有人声,剩下的只有自己与自己默默的对话。莫长汀心想,或许这就是为什么自己永远都猜不透蓝海洋在想什么吧。他有太多和自己独处的机会,而这些时间里,天知道他飘到了什么地方。而莫长汀是害怕孤单的人,所以总想成为另一个人的一部分。与何陶的相遇让他发现就算自己再努力也可能无法成为自己所爱之人需要的人。后来他遇到蓝海洋,发现就算再靠近,也无法成为另一个人的“一部分”。
然而与跟何陶在一起的不同之处在于,他好像觉得这样也没什么问题了。
然后莫长汀就在蓝海洋家呆了好几天,其间庄梓风也从古巴回来了,莫长汀估摸着时间跟庄梓风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在朋友家住一阵,就这样把他打发了。庄梓风也没有多问,毕竟他们两个的关系也不可能回到之前了。
虽然之前也简单住过几天,但这次莫长汀却发现自己似乎更加在意每一秒度过的方式、在意蓝海洋每一个行动和表情。比如现在,他坐在沙发上看着蓝海洋整理着自己的照片,虽然照片里的模特就坐在一臂之外的距离,但蓝海洋眼神里流露的却好像是在研究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物体。
何陶没有带莫长汀去过暗房,但是会把照片拿回来给他看。莫长汀那时候并不是很在意这些照片,他更在意的是何陶看他的时候那种渴求的表情。相比之下,照片使他们中间隔了一个叫作“镜头”的“第三者”,这让他甚至一度有些记恨相机。然而他很快就发现,如果没有这个第三者,他连何陶都得不到。
“你怎么都不说话啊?”倒是蓝海洋先打破了屋里的宁静和莫长汀的思绪。虽然蓝海洋猜想莫长汀是不想打扰自己,但是选照片这种事情其实并不需要这么安静和严肃的,倒不如说有人作参考会更好。
“你来看看你喜欢哪些吧,毕竟照片里都是你啊。”蓝海洋招呼他从沙发上过来。其实这么做他才会觉得有安全感一点。他是会有点害怕莫长汀不说话的,毕竟不说话就不知道他会不会又在想何陶。虽然想何陶也没什么,但是他更害怕的是莫长汀会不会在脑中将他和何陶进行比较,这是他不能承受的。
毕竟他不觉得自己能胜过何陶。
莫长汀回过神,说:“我怕吵你,我看你……很投入。”
蓝海洋没说过自己在身边有人的时候其实是很难“投入”的,他太容易被影响,所以他虽然半天看起来十分“专注”,但实际上是因为有莫长汀在,他会有点不自然。
莫长汀从沙发上下来,小心翼翼踏过一圈映着自己脸的照片,走到这个圆形的中间,和蓝海洋一起坐在地毯上。照片里的自己能够让他立刻想起拍照那一天所发生的一切,然而他刚才在沙发上偷偷瞟蓝海洋的时候,却总觉得他的眼神里仿佛已经没有对那一天的记忆了。明明是他自己拍的照片,那表情却仿佛只是在处理一打不知道哪儿来的文件。
“师兄,你选照片是要干什么?”莫长汀只好随便找了个话题。
“一张胶卷我都洗了好几张嘛,曝光时间不一样而已,所以想选一张最喜欢的,别的都处理掉。”
“处理掉?”
“嗯。虽然有点对不住,但是我一般会丢掉的,不然也不知道放哪儿。”
“比如怎么处理呢?”
“剪成碎片然后丢垃圾桶……”说完这句蓝海洋才发现或许对这一波照片不应该这样的。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在做模特,更不用说模特还是莫长汀……他太久没拍过人像,这才发现这样的处理方式会有点问题,于是他赶紧加了一句说:“ 啊,不好意思,你要是不想我这么处置的话我可以把它们留下来的。”
莫长汀看着蓝海洋慌忙解释的样子,一时间有点感动。其实他从来不知道何陶以前把他的照片都给怎么处理了,就连何陶自杀之后也是父母过来打理的一切,莫长汀连一张照片都没拿到。所以现在即使蓝海洋说要把废弃的照片处理掉,他也觉得没什么,至少看得见摸得着,清清楚楚知道它们会“死”在哪里。
“没事啊,剪掉嘛,不然我还要担心肖像权。”莫长汀笑说。
“嗯……我也是觉得这样比较安全,不过真没有别的意思的,我怕你觉得我不尊重你什么的。”蓝海洋说。
“我知道。”莫长汀点头,“没关系啊。”
蓝海洋这时候才发现莫长汀正抱着膝坐在自己身边,就那样侧头看着他,眼神深邃而真挚,不惨杂质。蓝海洋被盯得心一颤,然后仿佛是出于本能,他伸手从旁边拿过手机,按开摄影功能,咔擦给他拍了张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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