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手机在手掌里又震动起来:
“师兄你是不是就没有想过其实我是愿意的?”
一瞬间蓝海洋心情是高昂的,就好像已经放弃了的“结果”突然追到自己面前,告诉他,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你完全不用逃跑。
然而这种高昂的仿佛被尖刀刺到心尖的兴奋感只持续了几秒,蓝海洋看着手机,深吸了口气,默默地发了句:“是我不对,不要这样。”
他依然怀疑自己对莫长汀的感觉,他相信莫长汀知道他刚才微信里的“我一直都很喜欢你”的“喜欢”只是一种普通的感情,他没有必要解释什么。至今为止,他都没有想跟莫长汀成为恋人,没有想要在自己生活里多一个伴侣,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却在意莫长汀的很多事情,想要了解他更多,想要以某种方式去“拥有”他,但那还不是爱情。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所在。
“那你还会来看我吗?”莫长汀继续发来信息。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蓝海洋这次回复的很快。他这时觉得大概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像上次自己发烧时那样,两边心照不宣装作无事发生,毕竟干的无非也就是欲望上头的事情,况且也没有到最严重的那一步。
为了强迫自己去相信这个解释,蓝海洋第二天就又去找莫长汀了。这是个周五,下午没课,他下了图书馆的班直接就上了艺术楼的十楼。
一整层楼的小画室,和上次来没有什么区别。因为每间基本上都有帘子,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蓝海洋在迷宫似的走道里穿行,就只见到了一个活人,那人估计也不知道谁是同学谁是外人,跟他友好的点了点头。
蓝海洋凭着记忆找到莫长汀的隔间,在墙板上敲了几下,里面好久没反应,于是他慢慢地把帘子打开一点,探进去望了望,发现并没有人。
他本来应该就此离开,或者去楼上15楼展厅看看,但是在打开门帘的一刹那,他看到了那把背对着自己的画架。上一次,就是看到莫长汀在这个木制画架上创作的东西之后他一下仿佛丢了魂,今天再度看到,蓝海洋又对它背后的内容充满好奇。上次在这画架上的作品并不是莫长汀展出的油画那样给人间接的、试探性的压力,而是一种颇有主动性和攻击性的胁迫感。也就是从那次之后,蓝海洋开始觉得莫长汀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还要深邃。
于是蓝海洋就蹑手蹑脚地进了画室。和上次一样,靠着墙是莫长汀放着的几幅大画,风格都跟楼上展出的那件差不多,安安静静的。水泥地上有很多颜料的印记,桌上是各式各样的颜料管和画笔,他小心翼翼以免碰到哪儿。就这样环视了一圈,他最后绕到画架后面,看到的一瞬间又觉得胃都有点痉挛。
一张纯黑打底,中间是颗心脏,心脏旁边是各种被涂抹的痕迹,乱糟糟,甚至有点脏脏的,完全就跟墙边那些大幅的浅色线条出自两种风格。然后,就跟上次类似,几根铁丝插进了那颗心脏正中,弯曲成不同的姿态,就好像是从心中开出的恶之花,妖娆的花瓣狂舞着,没有一点规则。
蓝海洋突然想起了奥迪隆·雷东,那个作品里常带着病态和狂躁的象征主义画家,自己曾经很喜欢他的那幅Eye-Balloon,一颗眼珠像是热气球一样从海上升起,悬在空中,骇人的瞳孔死死地盯着苍穹。看着的时候除了恐惧,更多的好像被人提前带入一个了超现实主义的梦境,一个永无止境的噩梦。而眼前莫长汀的创造,也流露着相似的气息。或许他表达感情的方式有很多种吧,蓝海洋心想,所以会有大画幅作品那种修行一般的重复,也有眼前这样消极的破坏,他的心里到底都装着什么东西呢?那些照片里微笑的眉眼,又是不是发自内心呢?
然而除了自己去“开采”,没有别的办法知道答案。
蓝海洋在往后退了一步的时候,不小心撞到座椅,他回头,突然看到座椅后面的墙角还放着一个黑色的袋子,里面装满了黑乎乎的废铜烂铁们,旁边则是各种剪刀、钳子和扳手之类的工具。袋子旁边是一张铺在地上的报纸,蓝海洋发现报纸下面似乎也还有东西,于是手就不听使唤地伸了过去,掀开报纸,看到的是一大片杂乱放置的拍立得相片。
他蹲下去,一张张的看起来,结果发现这真不是个好的决定。
每一张拍立得上都是一幅作品,且都是莫长汀没有公开过的“暗黑”作品。每一张上面都是在油画打底的基础上用废铜锈铁和其他材质塑造起来的各式各样扭曲的造型,都会有刺眼难受的尖锐贯穿,像是仇恨的尖刀一下下的插进去,然后又以其他的方式被折断、被覆盖,没掩埋。还有一张相纸在蓝海洋掀起报纸的瞬间飞到了他脚边,他捡起来,发现是一张横构图的全景。只见一面墙上密密麻麻挂满了这类风格的作品。虽然相纸很小看不太清具体,但是整面的压迫感就像肉眼可见的有害气体,从相纸里流泻出来爬满了他掌心,让他的手忍不住有些颤抖。
蓝海洋觉得心有点凉凉的,他轻轻把拍立得照片都放回原位,保持它们一开始的杂乱无章,再把报纸盖上去,坐在那张圆形的转椅上感受自己的心跳。但他发现此刻心跳意外的慢,又或者是跳得太沉重了,导致每一下都像是榔头在狠狠地锤。
一时间他有点分不清莫长汀这些作品里到底是尖锐的抗议还是放弃的悲凉,但他发现自己无可救药的喜欢着它们,他想象着莫长汀雪白的身影将它们一点点投入深渊,想象他把内心的一切都宣泄在这些没有生命的物体里,让它们没有意义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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