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了答案,裴子安却又高兴不起来了,他垂下眼睛,看到有束光落在陆博远的脚边,把明和暗割成独立的两块,好像无论如何都无法相融。
孤零零的真可怜。在和陆博远的第一次做`爱后,裴子安有些想哭,因为他知道,他留不住陆博远。
他永远不能说陆博远有错,陆博远只是选择了相比爱情而言更让他看重的东西。他想要出国,裴子安其实早就猜到了,与轻浮的外表相反,陆博远是个有抱负又有理想的人。他确实一步步遵循着自己的人生规划,但很显然陆博远关于未来的规划里,并没有裴子安的立足之地。
裴子安问自己如果一开始就知道结局,他还会选择和陆博远在一起么?认真思考了很久,裴子安还是想不出答案,陆博远带给他的影响实在太深了,已经不只是一个纠缠三年的前任。
陆博远学考古,裴子安和他在一起的三年,他们走遍了这座城市大大小小的博物馆,他听陆博远说那些锈青的铜器,在千年前有着何种用途,他谈起这些的时候眼睛里总是闪着光,裴子安喜欢看他这样。他问陆博远,为什么会喜欢青铜器。
陆博远眼神温柔地透过展柜,珍视铜器表面每一寸繁复盘曲的纹饰,他说:“你不觉得很有趣么?原本应该是病害的铜锈,在时间堆积里却成了保护铜器的铠甲,它们渐渐成为了一体,在矛盾中共生。看着它们的时候,我能思考很多,比如……”
“一生短暂,而我现在很爱你。”
陆博远拉着裴子安穿过这些历经沧桑的青铜器,躲进展厅黑暗的角落里静静接吻,舌尖相触的每一瞬,尽情交换彼此的爱意,千年的时光在两人周围停驻,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裴子安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对陆博远的离开如此害怕,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像陆博远那样吸引他,从身体到灵魂,没有一处不是他爱的样子。
陆博远让裴子安停下对他的爱情,却还要他们继续做朋友,裴子安清清楚楚地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恋爱是一项探险,和友谊不同,它对未知的摸索,是一种无法停止的追求。*
他总是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追寻着陆博远,有时候裴子安觉得自己比陆博远更适合做一名考古学家,如果他把这种好奇心用在正途上的话。
陆博远给裴子安带来的烙印,是镌刻在青铜上的铭文,刻骨铭心,即便再多的时间也无法抹去。裴子安在陆博远离开后,再也没有展开新的恋情,他抱着无从考证的想法,并没有离开这个让他伤心欲绝的城市。
在大家都忙碌着各奔前程的毕业季,他穿着学士服在图书馆前,找路人为他拍下了学生时代最后一张相片。他看到同样在拍毕业照的女生抱在一起哭,她们互相安慰着说,以后还要一直联系。摄影师喊123,学士帽随着女生飞扬的发丝一起扔到空中。裴子安轻轻笑了,眼前却开始模糊。他想,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陆博远。
在这之后,裴子安带上陶瓷艺术设计专业的毕业证书,走进了某座他与陆博远曾牵手逛过的博物馆,成为了其中陶瓷组的一名文物修复人员。
从前的同学听到他的工作或多或少都感到惊奇,裴子安是他们那一届最被老师看好的学生,他天马行空,浪漫而敏感,仿佛是一个天生的陶瓷艺术家,没人会想到这样的裴子安会去从事修复工作。文物修复绝不是艺术家的再创作,他要做的是在现有的程度下尽可能贴近文物的原状,仅仅是“修旧如旧”*一条规则已经让不受拘束的艺术家们忍不住皱眉。
只有裴子安自己知道选择这份工作,抱着多么不可告人的心思,需要修复的并不只是陶俑土偶。他就像一只已经死去的渡渡鸟,等待着一位考古学家到来,让他的尸骨重见天日。
*化用自费孝通《乡土中国》:“恋爱是一项探险,是对未知的摸索。这和友谊不同,友谊是可以停止在某种程度上的了解,恋爱确是不停止的,是追求。”
*修旧如旧:文物保护与修复工作中需遵守的原则之一,就是指将文物修复到健康的“原状”,但关于原状究竟是什么状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一般不认为是器物生产时的样子,而应该是包含历史价值最多的状态。举个栗子,青铜器修复就不会把它修成初始状态时的金色,而会保留青色铜锈,因为这部分铜锈已经是审美和文化的一部分,也是有价值的。修复陶器的时候,到底要不要补齐一些完全缺失的部件,也要经过讨论,如果有修复依据的话,可以尝试补全,但要保留修复痕迹,不能误导观众。如果找不到依据,干脆就不补全了。这个原则具体解释起来可以写一篇论文,所以不细说了_(:з)∠)_
第三章
每天早晨八点,裴子安骑着自行车,穿过城市中心遗留的几片老街,到省博开始一天的工作。陶瓷组的工作室在主馆左侧,一座僻静的小院里,年月久远的老房子建造于民国时期,本身也够得上文化遗产。
院子里的杏树上,住着一只白眉毛的大黄猫,它总是喜欢踩着裴子安的自行车座,一路跳到地面。这只猫叫糖栗子,是省博的老人,就连裴子安也要唤它一声师兄。
他给糖栗子扔了一把猫粮,过往的同事和他打招呼:“裴老师早,来喂猫啊!”裴子安跟随对方的问候,笑着点了点头,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眼角有了淡淡的细纹,笑起来的时候很像糖栗子翘在嘴边的胡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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