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安不太喜欢凑热闹,由着他们几个人商量,自己窝在树下悠悠喝茶。徒弟小悦逗了一会儿糖栗子,被猫尾巴打了几下手,苦着脸找他告状。
裴子安呵呵笑:“糖老师的事儿我可管不了,它是我师兄呢。”
小悦眨着乌溜溜的杏眼,惊奇地发现自己这位年纪不大却过于稳重的老师,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和最近热播的都市剧男主有的一拼,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老师平时总心事重重的样子。
小悦终究是小女孩心性,这念头只在脑海中转过一圈,就被她抛到脑后,追着糖老师拍照片去了。
“这个小悦挺可爱啊。”杨鹏和同事聊完正事,来找他叙旧。
裴子安没听出杨鹏话里有话,只以为他在夸奖自己的徒弟,顿时与有荣焉:“年轻人青春活泼点挺好。”
“你别说的自己有多老,也没差几岁啊,难得对人那么好,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裴子安眨了眨眼睛,回过味来吓了一跳,哭笑不得地解释道:“你瞎说什么呢?我拿小悦当徒弟呢。”
杨鹏知道自己误会了,呵呵笑了笑,又说:“我不是为你着急么,大好青年连个对象都不找。”
裴子安的眼睛无措地垂下,注视着糖栗子一甩一甩的尾巴尖。
杨鹏又继续说妻子有位同事年纪与他相当,问裴子安有没有时间见一面。
裴子安心里有些烦躁,但他知道杨鹏是一片好意,反而自己一直不找对象,生人勿近的样子才是奇怪。
可是,他心里有一个名字说不出口,那名字就像一道槛,把他拦在八年前,不许他出来。
糖栗子睡厌了,伸了伸懒腰,从地上爬起来,踩着裴子安的肩膀,一溜烟蹿回树上。
肩膀上那一点重量,像是点醒了他,裴子安深吸了一口气,对杨鹏笑了笑:“下周一晚上行么?”
杨鹏本来还以为没戏,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拍着裴子安的后背,爽朗地笑起来:“行啊,那姑娘我见过,漂亮聪明和你很配!”
杨鹏离开之后,裴子安又在树下坐了很久,他和陆博远的那段过往,尽管彼此之间张扬肆意,互相伤害,可对外却鲜为人知。陆博远曾经想把他介绍给一位熟识的学长,裴子安拒绝了。他与生俱来的艺术家天性让人捉摸不透,裴子安执拗地认为他与陆博远的这段恋情一旦曝光,就再也没有了那种让他沉迷的美感。
八年后,当他不再是一名艺术家,他才意识到岌岌可危的美虽然让人痴迷,可爱情并不是艺术品,不需要追求形式的美感。
现在他想要尝试一段平稳的感情,而他和陆博远的过去,再激动人心也只能是过去,他需要试着去接纳别人。
在这个崭新的春天,裴子安决定把陆博远这个名字埋葬,这本应该是五年前就做的事,因为他的执拗硬是推迟了这么久。但他从来不会后悔,从前也好,现在也好。
徒弟小悦从工作间的窗子探出头,看到老师正安静地坐在树下,她忽然感到一阵无法言说地伤心,很淡,却让她笑不出来。她在手机上打下一段字,按出了发送键。
一个并没有多少粉丝,不起眼的微博账号写道:“我猜我的老师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第五章
在陶瓷组的工作里,时间这个概念是不存在的,有时候一埋头下去,等再抬头时往往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同事曾谈起过选择这一职业的初衷,他说的话里有一句裴子安记得很深刻——“对着文物比对着人简单多了”,裴子安深以为然。
在这里面对着文物,单纯得就像世外桃源,但再遥远的桃源也会有武陵人来造访,他们也不得不和外界打交道。比如此时此刻,杨鹏带着摄制组把器材搬进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前脚跟着后脚,难得这么热闹。小悦到底年轻,在工作台前坐不住了,探着头想出去凑热闹,但又碍于裴子安,不好轻易放下手里的工作,眼珠溜溜转得和个小猢狲似的。
裴子安拿她没办法,挥了挥手,为她放行。小悦立刻喜笑颜开,倏地一下就没了影子。他这个徒弟别的都好,就是性格有些跳脱,不够沉稳,不过年轻人坐不住也是正常的。
裴子安倒是没想去凑这份热闹,继续手上的工作,将陶片小心地粘合到残器上。工作台前只剩下了裴子安一个人,小悦在院子里好奇地问东问西:“这个是什么呀?”
“滑轨。”
男人的声音隔着院子传来,好像带着火星,落在裴子安的耳朵里,立刻燃起熊熊火焰。
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
在他耳边诉说着爱语,和他高谈阔论说要干出一番事业,也在他歇斯底里时残忍地不肯退让,问他分手后还是不是朋友。
这个声音和裴子安纠缠了三年,又陆续在后来五年的无数梦境里,幽魂一般闪现,每一个波动每一个震颤都让他铭记于心,甚至于对方只是随意说出两个音节,就能让他一下认出。
可陆博远不应该在这里啊,他怎么会在这儿呢……
裴子安的呼吸乱了,手指也跟着打颤,本应恰好粘合的陶片错开了一个角度。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取下错位的陶片,倏然起身朝院子走去。
他想起那个奇怪的夏天,他也曾不管不顾地追上奇怪的男生,拉住他的手,说:“你好,我是10级陶瓷设计的裴子安,能和你认识一下吗?”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气管都在发抖,他实在太紧张了,将男生的衬衣都抓出了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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