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能可贵的是真心。
敬原工作起来无比投入,他还代替老师,给毕业班的学生上了一堂音乐课。这对他而言堪称手到擒来,条件限制也可以轻松突破,撷下的叶子放在嘴边就能谱出小曲,蜀地又多竹,削一截下来便是天然的笛子。
他在那拨学生中很受欢迎,敬原从一张张笑脸中找过去,又看到那个瘦小的男孩儿,张嘴和着歌声时眼睛是亮的,看到他又迅速冷下去。
敬原心中诧异,忍不住多留意了些。等到午餐时间,他们和校长在窄小的食堂,陪着全校师生吃饭,敬原拿勺子时正好撞上对方试探的目光。
男生腾地站起来往外走,敬原拿着食盒追了上去,摄像师作势要跟,被他打着手势拦了下来。
男孩避无可避,撒气般地坐在偏门的台阶上,敬原笑了笑,在他旁边隔开一点点,也直接一屁股坐了下来。
敬原轻声问道:“方便的话,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男孩咬住下唇,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又大,嵌在那张脸上,显得更清瘦。
敬原便投其所好,主动提及说:“你很喜欢唱歌,对么?”见男孩猛地抬头看他,敬原笑着,“我想我没有猜错?你一开嗓眼睛里都是光,那个样子亮闪闪的,非常好看。”
男孩脸上红了,然而像被中伤了一般,生硬地说:“是又怎么样?”他看着敬原的外套,鞋子,他腕上细巧的手链,说,“我知道你。你是……歌星——所以你才能到这里来,呆个一两天就走——我们,我们就像笼子里给人看着玩的大猩猩一样!你这种随随便便的好意有什么用??!”
他似乎还想再说,喉头一哽,又什么也讲不出来了。男孩的情绪很激动,肩膀一耸一耸,但是没哭,敬原想去搭他的肩,转念一想手还是停住了,从善如流道:
“如果我做的事有什么地方冒犯到你,我道歉——对不起。”
男孩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向自己赔礼——明明连哪里做错了都不知道,明明其实没有任何不妥——这个人和他曾经在电视里看到过的很不一样,简直跟……跟没有脾气似的。
“你们都是这样,”男孩的委屈像被摁了开关,一鼓作气地涌上心头:
“一个个地来了又走……姜老师是,谭老师是,还有大前年,大大前年,我连他们姓什么都忘了——喜欢唱又有什么用,唱得好听又有什么用?我还是出不去,他们也毫不回头地走了,从来没有谁会想过拽我一把……我也想上舞台!想让更多人听见我的声音啊!!!”
敬原盖上饭菜,等他发泄完,心绪难平地喘着气,忽而道:“你现在还想么?”
男生一怔,掀起眼皮,望着他。敬原的目光一如地平静。
他的嘴唇动了动,“——想。”
“那就对了,”敬原笑笑,“或许正因为你一直没放弃,我们今天才得以坐在这儿,有了这么一场对话。”
男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敬原觉得腿屈起来有点酸,便直直地伸着,三层台阶坡度不大,他这么一展,脚尖便点在操场的水泥地上。
放眼望去,漂得褪色的红旗微微招扬,学校的操场确实只有巴掌大,偶尔这边低年级学生玩着老鹰捉小鸡的时候,大点的孩子就挤在边上跳绳,转呼啦圈一类的,能进行的体育活动实在有限。教学楼矮矮一栋,采光不算好,刷着剥落的泥土色,在三楼的高度,用油漆写着饲料厂电话,似乎每次抹去,都会很快诞生新的涂鸦。
敬原指了指那块牛皮癣,“这种东西,你看得下去么?”
男孩斜斜一瞥,厌恶地摇摇头。
“很快就不会再有了,”敬原告诉他,“进出大山的路会全部建完,在现在的校址上,也会盖一座崭新的小学。虽然你很快就要毕业,但有了这条出去的路,以后上学也会方便得多。”
男孩乌黑的眼睛终于重新闪烁起来,“真的吗?我妈妈说,出山又危险,离中学又远,我成绩是够的,但她只许我在家里帮忙,如、如果可以修成——”
敬原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相信我,以后会越来越好的。去读书吧。”
小男孩高兴得要语无伦次了。但敬原想了想,却认真地对他道:
“我很遗憾,你的老师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必须离开你,就像我的行程也不过短短的两天而已。在你心里,一定也想过……想过为什么有些人什么都有,而你哪怕要抓住一点点,都要竭尽全力。”他叹了口气,其实跟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说这些是有几分不近人情,可面对这样一个早熟的男孩,如果不说,又违背了他做这些事的初衷,“可我不得不告诉你,这世上的人本就各有各的悲喜,从这个角度来讲,谁都没有义务对他人无偿地付出。如果哪一天你收获了一份意外之喜的好意,那也一定是你值得,否则必不会长久。
“人的喜怒哀乐都不相通。但如果你愿意承认,我说下这番话是真心,那么,你也就或多或少能感受到我的不易。这种共情源自于我们各自的快乐和痛苦,”敬原道,“能够相安无事地坐到一块儿,就属于灵魂层面的共鸣了。”
男孩花了一段时间来消化这段话。
遥见苍山郁郁,正午日头大起来,晃着薄厚不均的林间浮雾,倒也当得上明烛天南四个字。敬原心中已然笃定,伸了个懒腰,见小孩儿瞳孔中的情感再没那么浓重,呈现一种琥珀般清澈的质地,亮晶晶的,即便有些营养不良地瘦,笑起来还是格外有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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