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达不动声色地收下了,回到宿舍,坐在床边,胡达放下手里的东西重新翻阅起那叠薄薄的纸张,果不其然在寥寥几个高亮处理过的客人信息里找到了林建华的名字。
严天给他的消息果然不假,欢喜缘确确实实是在林建华的地盘上,而林建华作为警方线人,也确切地和这间洗浴中心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利益联系。
突然看见那三个字,胡达沉默了,思绪不由自主地被拉入了年代久远的回忆里。
当年他失足入狱,也才不过刚刚成年的年纪,犯的又是刑事案件,监区环境复杂,他初进去的时候,吃过不少的亏——直到在里头遇到林建华。林建华长他两岁,却比他更见过世面,懂得阿谀奉承在监区里上下打点关系,真动起手来,狠辣亦不输他人,人也讲些道义,在犯人之中颇有威信。而胡达与他唯一的共同点,便是他们喜欢的都是男人。90年代末时社会风气仍然很是闭塞,同性恋的现实处境十分不易,在人群中发觉彼此之后,总会有些心有戚戚然的共鸣。因此,虽然他俩不是互相看对眼的关系,林建华还是把年轻的胡达收在了身边,给予过他不少的照顾。彼时在狱中,虽然人员的构成还是以直男为主,但男监坐久了,对于同性之间的那档子事,基本上也都心知肚明,即便是直男,有时也会在里边寻找兼做床伴的固定搭子,大家见怪不怪。林建华罩着胡达,胡达亦表现得像个得力听话的小弟,许多人私底下都将他们两人看作是一对。但其实胡达很早就从林建华那里听到过,他在老家,还有个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玩伴,是林建华真正心仪的对象。林建华曾经告诉过他,自己一定会积极改造,等到出狱,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回到家乡,将喜欢的男孩接到深圳来生活。
林建华讲起那预设中的未来时脸上眼里总会迸射出光彩。他喜欢深圳,觉得这里虽然鱼龙混杂,但遍地都是机会,开放、自由、无论什么样的人都能在这座都市里找到自己的生存空间,是属于他们这样的边缘人物最后的乐土。
如果继续待在老家,除了贫穷,等待他们的还有乡里乡亲无穷无尽的非议和指点,将来还得面对父母长辈逼迫而来的延续香火的压力,林建华觉得,只有来到大城市,像他这样原本无路可走的人,才会拥有未来。
他的描绘曾一度在年少无知的胡达心中点起过一把火。那时胡达甫才知道喜欢同性是一种什么感觉,生平都还未真情实感爱过一个人,就已经被深植下对自由乐土的渴望,也在无数的夜里暗自希冀过,将来遇到一个合适的人,在城市中安顿下来,携手走过一生。
没想到中途他们意外别过之后,时隔许久再见,林建华竟然还是走回到了老路上。
胡达想不通他究竟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有希望、有爱人的生活,哪怕给他全世界要他去换,他也是不换的。
他叹完一口气,掏出手机给严天发过去一条消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在欢喜缘里安顿下来,诸事顺便,无须担心。
正对着单人床的窗边掠过去一道黑影,胡达伸长脖子望外看了一眼,那是一只迷了路的晕头转向的笨猫,正视图从狭窄的窗缝边缘上往距离最近的大树枝丫上跳,几次起势,又都吓得缩回了爪子。
胡达哼着笑了两声,随手抓起床上枕头的枕套拆了在小臂上裹了两圈防止抓伤,就拉开了窗户,轻手轻脚地探出身子去够那只猫。
“别怕别怕,”他轻轻说着,“叔叔来了,已经没事了。”
背后有个人声突然叫他,胡达一把将那只亮出尖爪的炸毛小猫拎在手里,回过头去。
阿惠站在房门口,呆愣愣的,脸上满是震惊又难言的神色,好像深深犹豫着接下来的那句话该不该说一样。
“刚才的牛河……你是怎么做的?哪里学的?”
胡达笑了笑,手一松,小猫蹬着他的大腿落了地。
“谁让你问的?你房里的小客人?他喜欢吃,还是不喜欢吃?”
阿惠不知该怎么回答,又一瞬被胡达反客为主,抓过去对话的主动权,本能地,老师地点了下头。
“那就好。”胡达回答,“你可以同他说,他要是真喜欢,我以后都给他做,做一辈子。”
第十六章
阿惠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人吃下去一口东西,还能露出那种表情。吴久生就坐在她的面前,忽然被定住了似的盯着面前的两只盘子,又是难以置信,又是困惑不解。
他不知道原来自己竟然可以记住“味道”这件看不见摸不着虚无缥缈的事,直到味蕾还先于大脑一步辨别出其中要命的熟悉感觉。
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为他做过那样的一顿饭,只有胡达。
但是可能吗?胡达会为了他,赶来这样的地方吗?他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堆成山的问题一下子淤塞在了吴久生的脑袋里,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望向阿惠,神色一片茫然。
“你说你是找新来的厨师要的饭菜,”吴久生朝阿惠比划着,“他长什么样子?这里,下巴上是不是有一道疤?”
阿惠一愣,惊讶地瞪大了眼。
“怎么?你们还是认识的?”
紧接着,吴久生屁股底下的凳子在地板上猛地划过一下子,被青年给踢倒了。
阿惠还是第一次见吴久生笑得这么开心的样子。前一刻还因为林建华的威胁而面如死灰的青年,这会仿佛变成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毛孩子,眼里亮得像有小星星,雀跃得好似马上就能长出一对翅膀从窗户口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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