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达是从容的,冷静的,坚硬的,强悍的,他固执古板,偶尔也没脸没皮,但他不该是这样的,这样虚弱而身不由己的胡达,简直让吴久生难过得像要死过去。
“你做什么!你干嘛要干这些事情!”他视线模糊地喊叫道,“欠的那些钱我会想办法的!你想要钱,抓我回来就行了,你——混蛋!”
无法继续组织下去的语言转为一串骂声,青年语无伦次地用肩膀撞着地板,却被林建华抬起一条腿拦住了去路。
他看向青年的眼神颇为有趣,甚至还有点为之意外的,想笑的意味。
“什么?”他抓着青年的膀子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眯起眼盯着那张吸着气流泪的脸,“听这话,你是完全不知道了?”
吴久生有那么一瞬的错愕。
“知道什么?”他本能地重复了一遍。
林建华一下笑出了声。他指了指倒在角落的胡达。
“你以为我抓他回来是为了逼你还钱?”他露着两排牙齿,极尽讽刺地对吴久生说,“你男人没告诉你,我俩可是在一张床上睡过的交情。”
原本还艰难发不出声音的胡达听了那句话,上身一抖,从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炸开的“林建华!”,那声吼带出一串血在喉管里堵住咕噜噜的动静,和呼吸之下熔浆一般的怒火,阵仗巨大而惨烈。
“怎么,怕我说啊?”林建华斜睨他一眼,“很丢人吗?你忘记咱俩认识的时候你混得是有多惨了?那群**把你反锁在洗衣房里,六个人他妈想睡你,还猜着拳打算轮番着来,不是老子救的你,你能有今天,你全忘了?”
吴久生的眼瞳一缩,整张脸顷刻之间变得煞白。
他的震动被胡达敏感地捕捉到,就像下腹被人狠狠擂过一拳,连肺里仅剩的一点空气也恨不得都要被挤压殆尽。
“你他妈闭嘴!”胡达再也顾不得身体里里外外各处肆虐的疼痛,慌不择路地吼叫道,企图盖过林建华那些要命的字词。
他太害怕了,如果要他选,他宁愿选择被林建华一刀捅在身上,也不愿意当着吴久生的面,让青年听到自己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是你他妈先忘恩负义的!”林建华也吼了回去,他声音里的怒意并不比胡达少上多少,“老子当过你是兄弟,为你吃过拳头,挨过阴刀子,你呢!你背地找人搞我,出卖我?胡达,可以啊,不愧是重刑犯判进来的,心窝子里他妈的就没有良心!”
吴久生的脸色愈加苍白了,他的眼神一霎投落到胡达的身上,里边裹挟着无法言说的不解和震惊,林建华架着他,但没捂住他的嘴,他用困惑嘶哑的嗓音,艰难地开口问了一句:
“叔……他在说什么……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
“小朋友,别傻了。”在胡达能够去回答青年的话之前,林建华抢先一步开口,接过了那句话头,“你男人他妈的就不是什么正经人,99年做的牢,案底跟一辈子的!坐牢懂吗?减刑以后还他娘的蹲了十多年呢,杀人犯!手里有条人命的!他比我牛逼,也是一刀子,他捅下去,人就没了!没想到过吧?”
他咬着每一个字的音节,将那句话甩在吴久生的脸上。
吴久生半张着嘴,半截艳红湿润的舌头微微动了一下。
他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
怎么会呢,他想,那么好的胡叔叔,比谁都温柔对他的胡叔叔,怎么会是杀人犯呢。他猛地转过头去看向胡达,与对方赤红的双目相撞在半道上。
胡达眼神中的绝望让吴久生浑身一抖,一颗心忽而失重那样咯噔一下,像从万丈高崖上忽然踩进一块腐朽断裂的桥板,跌进深渊里。
胡达在那一刻,看见曾经用心构筑过的所有他们未来可期的美好生活的样子在眼前迸裂成千万片,变成一地残碎,每一块碎片都带着血腥,倒映着自己那张不堪的脸孔。
他有快要二十年不曾哭过了,久到他都忘了自己是一个不能哭的人。父亲需要养家糊口,没有办法只能将他整月整月的丢给家中的祖母,老眼昏花的老人疏于对孩童的照顾,胡达患过一段时间的泪囊炎在没有任何护理的情况下逐渐演变成眼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囊肿,平日里不会发作,唯有在流泪的时候,会刺激他的整副神经,带来无比强烈的疼痛,就像有无数的针眼,扎在眼底最柔软的那块地方上,看不见,抓不着,也没有任何办法能够缓解。
胡达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吼,用力抬起胸膛一脑门撞在自己面前的地板上。
他想阻止自己的眼泪继续流,却撞破了脑袋,一束细细的,粘稠的血液沾着汗液滑落到脸上,让那张本来就乌糟不堪的脸更难分辨了。
那声巨响同样让失了魂魄的吴久生回过神来。他颤了一下,突然低下头,狠狠一口咬在林建华扯着他的那只手膀子上。
那一下青年是用了全部的力气去咬的,牙槽很快就刺破了皮肤,咬出血来。
但林建华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不会疼似的,他任由青年以一种就要和自己拼命的架势撕扯着自己的手臂,手上的力道反而松懈了下去。
他发出一句不解的疑问:
“你为了这个杀人犯咬我,你不要命了?”
吴久生没有回答,他更死命地咬住已经鲜血淋漓的那个伤口,像要从林建华的身上撕下一块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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