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没过一会儿,原本板着一张脸孔的小刘却笑了。
他笑得很平和友善,一点方才流露出来的攻击性也不剩下,只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他拿着一支笔,轻敲着手里的记录本,还挺欣慰地看了吴久生一眼。
“你嘴巴倒挺厉害。”他调侃着说,“不过你的态度我还是很喜欢,说得都对,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想,社会环境也会好很多了。”
他这么一阵突如其来的转变,倒让吴久生辞不及防了。
“你什么意思啊……”
他有些纳闷,又有些感觉被耍了的小脾气,闷闷问道。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小刘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镜架,“他挺好的,你这么想是对的。”
“啊?”这下吴久生是真的有点没反应过来,他傻乎乎的,又问,“难道是你们搞错了,胡叔——就……是不是那些都是假的,他其实没犯过你说的那些很严重的事对吗?”
小刘摇摇头。
“前科是有前科的,量刑也是基本准确的。但那又怎么样呢?”他笑着说,“这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是人都会犯错的,国家设立刑罚和监狱的目的并不是折磨犯人,而是改造他们,让他们重新回到正道上来走。很多人觉得但凡是犯过罪的人,之后无论变成什么样都和他们无关,罪人就是罪人,一辈子都是。可国家在监狱思想改造工作里的投入是很大的呀,那些不也是每一个公民纳税所负担的吗?事实上我们所有人都参与了他们今后的人生,只要服刑期满,回归社会以后老实本分地生活,作为公民,我们就应该无条件接纳他们。许多前科人员选择在出狱后极短的一段时间内再次犯案,并不是因为他们天性全都无药可救,也有相当的一部分,是因为社会选择不去宽容,不给予他们必要的生存空间,因此别无选择才重新走回老路上。在我看来,不管胡达之前的档案里都写着些什么,只要他不犯事,勤勤恳恳工作,和你,和我,和外面千千万万的普通人,都是一样的。只可惜能像我一样这么想的人现在还不占多数,所以我才说我挺喜欢你,他能认识你,也算他走运。”
吴久生听着,逐渐瞪大了眼睛。
“可……可你刚才也说了,他犯的是重罪……”他有些结巴,又同时想起林建华的话,“我听人说过,他是杀了人……”
“这个嘛……过失杀人罪是没那么容易误判的,要满足很多条件的,公检法三方都要经历多轮存证的检验,才会最终定性。你要问我的话,我也只能说,满足这个刑罚标准的前提,就得主观上确实没有杀人意愿才行。”小刘回答,同时给了吴久生一个生动的笑脸,压低了声音,“另外,因为他是我们大队长自卖自夸了好多年的自己亲自发掘的优秀线人——你也知道严队长那个人,嘴巴上就没长个把手,叨叨起来确实叫人受不了——我听他牛皮吹得多了,也对这个线人感到好奇,去查过一次他的卷宗,你呀,看人蛮准的,确实是意外,对方先动的手,自己拿酒淋了人家一身,还打算要掏打火机,他要是运气好一点,没一刀扎在动脉上,只是伤残,按照2010年后新修订过的标准,说不定还能够上个防卫过当,少判好几年呢。”
青年的表情在那番话里发生着转变,那种转变是那么显眼,以至于小刘都必须低头掩住半边的脸颊才能假装自己并没看见对方忽而就从眼中迸射出的光线,还有那种整张脸一瞬发亮的感觉。
吴久生翘着嘴角,这时候不该笑,有点不合时宜,但他才不管那些呢。他都想从床上跳起来。
原来是这样,他的胡叔叔还是他的胡叔叔,没有比这再让他放心心头一块大石的东西了。
像那样长舒一口气之后,他还有些想打自己,他真是个傻子,真的,他怎么一开始还会怀疑,怎么会感到矛盾和纠结,他是瞎了还是聋了,明明关于胡达的事,每一件都是自己看在眼里的,他想小刘警官确实说得对,就算那些都是真的,又怎么样!他为什么要在乎那些!
吴久生画风交替变换的表情实在太过丰富,就是平常再端着,如小刘一样内敛的人,也忍不住破功笑了出来。他敲亮笔记本的屏幕,打开录音笔,笑过之后,再次认真望向面前的青年。
“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吗?”他问,“我真的想在三十分钟以内结束,跟着严队跑了一天,肚子都快饿瘪了,就想赶紧下楼吃碗兰州拉面。”
吴久生用力地点了两下脑袋,他咧着嘴,脑门上都像要往外冒泡似的。
那天笔录的工作就这样如约粗略地结束了。吴久生在最后一份文件上留下自己的签名后,先前拽着胡达出去的小张推门回来,手里拎着一碗医院食堂打回来的香菇青菜粥,搁在了吴久生的床桌上。
“你真搞定啦?”他看一眼小刘开始收拾现场的动静,纳罕地问。
“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吹过牛逼?”小刘睨他一眼,“你以为我是严队?”
小张也是个心大的,“诶嘿”一笑,还露出挺乐呵的表情。
他们一唱一和地同吴久生告别,叮嘱他静心修养,早日出院,等到两个人都制服笔挺地立在门边了,吴久生才从门上那块磨砂玻璃里,瞥见胡达的身影。
胡达下楼给他买水果去了。
一捆捆扎好了拿来当探病礼送的南山荔枝,个大饱满,色泽红润,胡达逐一地洗好,摘成一颗颗的,装在搪瓷碗里;还有半剥好的山竹,直接就是拿起来就能吃的状态码成一排,每一粒果肉都完整无缺,隔着老远就能闻见水果本身鲜甜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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