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崇文不受控制地一把捏紧了那截报纸卷,鼻腔一酸、一热,叫了声“达哥”出来。
胡达笑笑,站起来在他肩膀上拍了两把,“转年就想办法还给你”,留下这句话,他便匆匆夹起小包,出门赶车去了。
等他再回坪乡的时候,是接近上午十点半的光景,工厂区的厂房已经开工了将近两个小时,所有广播站的喇叭都静悄悄的,工厂的大门却豁然开着,探头望去是黑压压一片的人群,救护车尖利的呼啸声,隔着一条河岸都能清晰地传到生活街来,穿过每一条狭窄的巷弄,敲打在每一扇玻璃窗上。
连游戏机室里平时最游手好闲的本地无业青年都走到屋檐下聚集起来,大声地讨论着今早工厂里突发的“事故”。胡达怀里揣着现金和银行卡打他们中间走过,听见了全部的讨论内容。
“你们有谁看见那现场了吗?”
“谁能看见啊,血呼啦西的,你要我看我还不敢看呢。”
“哪还轮得到你,就车间里那机器,得比你眨眼还快呢,就一下子,咔嚓,手指就给扎没了,前后也就几秒钟的事,隔壁车间的人赶过去看的时候人都给拉走了,就一地的血。”
“听说指头给人捡去了?”
“当然要捡啊,送医院还能接回来。”
“那这接回来的,还能和原来一样好使吗?”
“不清楚,我想不能吧,哪有那种好事,我看多多少少也得落下些后遗症不可。”
“所以说啊,流水线工人也是不好做,高危职业嘛,这一点神都走不得,机器也不长眼……”
胡达停下了脚步。那几段对话让他的大脑有一瞬间不由自主的卡顿,他不知想些什么,脚步就和被**控过似的,打了转飞快地朝长门被围起来的电子厂方向拐去。他越走越快,还生怕自己的脚步不够快,到了最后,几乎抱着怀里的东西飞奔起来。等他闯入那片吵吵嚷嚷围观的人群时,早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胡达大口喘着气,一连串的汗珠从额角背心向下滚落,他想推开人群朝里边挤,人群却密实得和严丝合缝沾在一块的胶板一样推也推不动,像是一眼也望不到尽头似的。
救护车早开走了,周围人的嘴巴里是各种各样的闲话,各种各样的声音,谁也不能说出一种准确的说法,到底是怎么回事,出事的到底是哪个车间,哪个工人,那人现在又究竟怎么样了。
胡达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焦灼得就好像要疯了。他拿出手机拨打吴久生的电话,却只听见一串永无止境的忙音。
“吴久生!”他在人群里吼了一声那个名字,出口的声音迅速被周遭的吵杂淹没,像被风声吹散,一根弦被突然剪断。胡达懵了,从没料想到的巨大恐慌淹没了他的思绪。
“吴久生!”他开始重复地喊叫那个名字,推开眼前层层叠叠的肩膀和脊背,同时又死死护住怀里的包裹,分不清东南西北地往前撞去。
吴久生在人群里找到胡达的时候都傻了眼。他没见过那个人那么彷徨无措,像迷路了找不着家一样的神态。他原本也只是无意中出现在那儿,被人群推搡着困在阵中一时半会出不去而已,没想到忽然在震天的人声里听见有人呼喊他的名字。瘦弱的青年像条游鱼似的顺着人墙的缝隙一点点挤了过来,远远看见胡达煞白着一张脸,抱着一只小包,满目仓惶。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忽而被利器勾住那样一痛。
在人群里寻找他的胡达三十七岁,满面的汗水遭日头那么一晒,皮肤里的黝黑全现出来,看上去尤其的疲惫,尤其的落魄和风霜。
吴久生在那一刻几乎无法思考,直到胡达也远远地看见了他,顷刻之间收起所有的表情,抿紧了嘴角直冲他跑过来,将一双手坚实地压在他的肩膀上,死死地捏住那儿,到完全确定,眼前的这个人是完好无损的,一点事也没有的轻快地呼吸着的,才彻底地松了一口气,脸色里那些坚冰一样凝固的东西才骤然散开、落地。
我担心你,那几个字几乎被胡达刻在每一道皮肤的纹路里,只是他没有说出口。
吴久生强压住心头的那股酸涩,故作轻松地冲面前的人歪了歪脑袋。
“你都在想些什么呢……”他叹气似的问,“你总不会以为在流水线上走神断了手指头的人是我吧?”
第二十八章
胡达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即便是现下,青年的眼睑下仍有一圈明显的淡青色的阴影,他满面倦容,比起之前无忧无虑的样子看上去要憔悴很多,即便这次出事的人并不是他,也令胡达无法放下心来。
“你别胡思乱想,”青年开解他似的补充道,“我们那车间又不搞切割工艺,根本就没铡刀,我就算走个神也不至于……”
吴久生的话没有说完。胡达落在他身上担忧的眼色实在太过显然,他们现下站在人群中,站在无数双眼睛的中心。吴久生没有忘记胡达叮咛过自己的话,他害怕眼下的情形太过引起周围人不必要的注意,将胡达稍微推开一点,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对方藏在包裹背带下的手背。
“我没事的。”青年压低了声音重复着说。
胡达侧开了一些,低下了头。
“你一边备考还要一边工作,精力吃不消,白天这样上工也不安全,我不放心,干脆先不要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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