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的想法在邓笠阳的脑海里一一闪过,却发现在自己作出任何回应之前,面前的人先一步抓住了自己的毛衣袖子,软弱又胆怯地说道:“你别生气,我,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吴可欣的手指只抓了一点点布料,却抓的很紧,他明明那么害怕邓笠阳生气,发火,却又不敢靠的太近,是自己错了,不应该那么冲动搬出来的,打工和奖学金的钱积累下来的不多,现在还还不起邓爸爸借给自己的,他不应该这么急的,可是他又好害怕,害怕不久的将来,邓笠阳也会厌恶地看着自己,说自己是个寄生虫,可怜鬼,依赖着邓爸爸的善良做个乞讨者,傅鸠说,邓爸爸可怜自己,才会这么照顾他,而邓笠阳,而只是因为邓爸爸的命令,而不得不接近自己,就像现在,他还要像是来找离家出走的的小孩的家长似的,折让吴可欣羞愧地头都抬不起来。
“学校的宿舍可以住了,我想省点钱,那样……”
“你很缺钱?”
邓笠阳看着他低垂着的头顶。
喜欢得甚至不敢面对我的家人
吴可欣的都快要把脸埋到脖子里去了。这让他怎么回答?不缺钱吗?他怎么会不缺钱,学费,生活费,哪里不需要钱,可是如果回答缺钱,就仿佛是在说邓爸爸苛待他,可是邓爸爸已经对他够好了。
吴可欣这么想着,心脏就好像被一块巨石压迫着,连呼吸都是错的。
“不是……”
他挣扎着辩解:“不是这样的,我只是——”
好像有一百只鸽子在嘴里扑腾,却说不出任何动听的话。
“我不想麻烦叔叔了……”
吴可欣几乎要哭出来了,他抬起头的一刹那,就看见了邓笠阳深不见底的眼睛,那目光让他有一次跌入了深渊里,黑云遮日,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剩下了重重叠叠的孤独和寂静。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躲在房间里,因为没交电费,所以开不了灯,也没有暖气,玻璃窗上是厚厚的霜,一直一直到天黑,什么都看不见,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掉了。
后来,是外婆把自己接走的,年迈的外婆没有照顾他多久就去世了,上了初中,又遇到了邓笠阳,好像是充满了灰霾的世界里突然照进了一缕阳光,就算那是冬天冰冷的阳光,是映在玻璃窗上不可触碰的霜,也像是唯一的希望一样,牢牢地在吴可欣的世界里。
没有等到邓笠阳的任何回答,也不敢再去看他的神情,积郁已久的念头如同锋利的刀,一层一层地剥皮削肉,直到鲜血淋漓地看不出形状。
“我不想……”
哽咽着,吴可欣微微弓着腰。
“你——”
血液凝固,四肢好像失去了力气,唯一固执的手指都从衣服上松开了。
“讨厌……我。”
他是多么想哭出来,想要大声地告诉邓笠阳,他心里的担忧和害怕,他的压力,他从未纾解过的孤独和后怕,怕再被人抛弃,怕被人排挤,怕最喜欢的人,远远地离开了他。
可是他说不出来,只剩下了无声又歇斯底里的哭泣。
好丢脸。
吴可欣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钻出去,像是蜿蜿蜒蜒的溪流,一直钻到邓笠阳的心里。
夜色仿佛是一面安静的纱,隔绝了车水马龙的一切声响,几片落叶从树上被风带了下来,在道路上磨蹭了一会,又往前面无所目的地飘走。
邓笠阳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爸爸带自己去爬山,他们摘了树叶,做成书签,那时候自己对昆虫和植物都有种莫名地破坏欲,邓陵却只是当成了他喜欢植物,对世界充满好奇。
就像父亲说的,爸爸一直都把世界上的人想的很美好,认为人生下来都是善良的,只不过是有没有受到后天环境的正确引导罢了。
所以当邓陵有一天和他说,要帮一下那个可怜的小孩,邓笠阳也不过是觉得做一件让爸爸高兴的事,可有可无。
所以他就带吴可欣回家,听邓陵将他们幼儿园的时候关系是多么好,吴可欣喜欢吃曲奇饼,以及在学校里要如何相亲相爱,就像是教科书一般的教导方式,每次看到邓陵单纯地露出欣慰的神情时,邓笠阳都觉得自己这样做是正确的,因为他明白,邓陵想要自己更正常一点,更融入群体一点,不要像父亲那样,太过高傲,以至于到如今,朋友不过是三两个,最常来的,也只是林蠡和那位大明星。
但是除了爸爸这样想,谁也不会觉得傅余野孤独,不是吗?
如果不是在学校里,被三番两次地奇怪的目光尾随,邓笠阳根本不会想起来,面前的这个畏畏缩缩的同学,是以前那个每天傻笑又贪吃的小胖子。
真是好笑。
而现在小胖子已经不是小胖子了,瘦得手腕都明显可以看到骨头的形状,唯一没多大变化的,是那双总是怀着期待和希冀的眼睛,他说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但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就好像被某种很圣洁的光照着,让邓笠阳总是忍不住去想要破坏,去证明那只是虚无缥缈的错觉。
吴可欣就像是随时能够被捏死的昆虫,只要给它一个小小的玻璃罩子,就能把它困在里面一辈子都出不去。
邓笠阳很想看一看,那双眼睛里,除了泪水,此刻还剩下什么。
所以他握住了对方瘦骨伶仃的手腕,像扯开一张白纸一样,扯下了吴可欣的遮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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