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过伤的眼激痛难忍,他咬紧牙关,脸色惨白,双腿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小单,要不你去休息一下?”苟明知道他眼睛很脆弱,担忧道:“我们这里人手足够,你眼睛……你眼睛红得厉害啊,回去上点药吧,说不定过一会儿老爷子自己就回来了呢?”
他摆手,声音喑哑,“我没事。”
“你这怎么能叫没事?”苟明说:“听我的,回去上药,眼睛坏了一切都完了。”
他感到两眼像是烧了起来,愧疚与痛苦如海潮般奔涌而来,视野里一片昏黄,热心的人们正在四处奔走,仿佛每个人都对找到爷爷这件事极有信心。
可他却隐隐知道,爷爷也许已经没有了。
爷爷想卸下压在他身上的负担。
四年前,他考上了原城大学,那时单慈心清醒的时间已经极少了,却在拿到录取通知书时开心得像个孩子,又哭又笑地说:“我们小蜚有出息啊,念了书,将来才有出路。”
然而,那些人的出现,将所谓的“出路”堵死。
当年他并不知道,那些突然杀到,将他们祖孙三人带走的人是领了他母亲的命令。
从小到大,他都生活在暴力的阴影下,报警没有用,高高在上的权贵一脚就能踩死卑微求生的蝼蚁。
蝼蚁越是挣扎,越是反抗,就死得越难看。
早在少年时代,他就明白这个世界有多黑暗。
但他还抱着一个希望——考上知名大学,或许将来尚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以他的成绩,其实能够考上更好的名校,不过权衡之后,他带着几分私心,报考了洛昙深所在的原城大学。
原城大学亦是名校。
可因为这一纸通知书,他的父亲在他面前几乎被打得断绝生气,他的眼睛也被打伤,险些失明。
血色中,那些人以单慈心和单山海的命逼他放弃入学,放弃前途。
他没有别的选择。
从明靖琛口中,他终于明白,明漱昇这么做,是为了杀死他的将来。
父亲的惨死给予他畏惧,祖父的苟活令他被锁在原地。
一个整日疲于生计、记挂家中老人、惶惶不安、精神衰弱的工人,显然比一个念过大学的精英容易控制。明漱昇要他当一个合格的、不会思考的供体。
“爷爷……”他木然地低喃,“爷爷,您回来。”
“已经不会有人再来折磨我们了。”
“爷爷,您不要离开我。”
半夜,噩耗传来——
民警在摩托厂外的池塘里,打捞起了一具遗体,正是单山海。
他跪在已经逝去的老人身边,周围人声鼎沸,唯有他是安静的,静止的。
悲恸并非全都撕心裂肺,有时候,悲恸就像一潭没有涟漪的死水,一片孤独掉落的枯叶。
它们没有生息。
在二十一岁生日这一天,他牵挂的一切,全部离他而去。
他眼中的平静在夜风里轻轻荡漾了一下,成为空洞的死寂。
第78章
摩托厂娱乐活动匮乏,各家各户若有红白喜事,半个厂子的工人都会赶去凑热闹。
哪家有老人去世,几乎都会大操大办,一来风风光光送老人最后一程,二来讨一笔不大不小的礼金。
但单山海并非正常去世,这白事就是要办,也没人会来参加。
走过司法鉴定的流程后,单於蜚在殡仪馆守了两个晚上的灵,在第三天凌晨,目送单山海被送入火化间。
单山海个头不高,骨架也小,火化之后就只剩下一盒骨灰。
他看着殡仪师用布将骨灰盒包起来,冷淡地叫他过去拿。
四年前,单慈心去世,骨灰盒也是他从殡仪师手中接过来的。
这么快,爷爷也离开了。
他低头看着有棱有角的盒子,觉得身体每一个角落都漏着风,头脑无力思考,像是已经死去一般,可心脏还在孜孜不倦地跳动,残忍地提醒着他——从今往后,疼你爱你的人都不在了,你是孤家寡人了。
眼睛很痛,巨大的悲戚与极度缺乏的睡眠令旧疾复发,这几日,视力正在显而易见地减退。
他用力闭了闭眼,抬手一揉,手指竟然沾上了浅淡的血色。
殡仪馆提供暂存骨灰盒服务,一些不能立即入土为安的人,被摆放在一个个小小的格子里。
他抱着骨灰盒,转了好几趟车,当天就将单山海葬在市郊的柳淳公墓。
单慈心的墓就在旁边。
公墓里的工人用水泥将墓盖封好,最后一片纸钱燃尽,好似将他唯一尚有生气的心脏,也烧成了粉末。
飞灰扬起,又沉下。
一切尘埃落定。
那日回到贺岳林的跑车上,洛昙深将脸埋进膝盖里,很久没有动弹。
贺岳林并未打搅他,将车开回别墅后,就下车抽烟。
他睡了整整一天,刻意不去想单於蜚,指望时间消磨掉不舍与愧疚。
单山海去世的事他一无所知。
楠杏别墅区是原城最高档的住宅区之一,而摩托厂家属区是原城最落后的地方。
他与单家,本来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有任何交点,只要他不主动打听,一位贫困老人溺水而亡的事根本不会传到他耳边。
他请了半个月假,去国外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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