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不下去。
除非苏允醒过来,否则他一口都吃不下去。
半夜,监护室里仪器报警声响作一团,陆秦始终坐在监护室门外,第一个发现,想都没想就往监护室里冲进去。护士及时赶到,把他拦了下来,有人去推苏允的病chuáng,有人紧急联系值班医生,又把苏允送进了手术室。这次的抢救时间略短,大约只过了一个小时,苏允的情况便转危为安。医生松了口气,走出门,见陆秦两眼熬得通红,守在外面,等着问他苏允的情况,医生心里一软,忍不住劝:“他的情况稳定了一些,不出意外,这个坎是能过得去的。你也别太担心了,否则他还在病chuáng上,你却累病了,这可怎么好?”
后半句,陆秦没往心里去,前半句,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医生说,苏允熬得过去。
陆秦不知道那十年里,眼看着自己身边的人换来换去,今天包养这个,明天包养那个,苏允该是怎样煎熬的心情。如今他的心每天都悬在半空里,生怕苏允在某一时某一刻就停了呼吸,永远离他而去。他有时会觉得这是报应,报应自己让苏允痛苦煎熬了十年,如今反过来,也要他体会同样的痛苦。可是这如果真是报应,为什么灾祸没有报应在他身上,反倒报应在了苏允身上?让他生病不好吗,为什么偏偏是苏允生病?
苏允在第二天中午时分醒来,醒来后尚需观察一段时间,还不能立刻离开重症监护室。陆秦一夜未睡,怔怔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人来人往,他浑然不觉,几乎把自己坐成了一尊雕塑。苏允醒来,他是头几个知道的,却过了很久才过去。身体僵了,要动,可所有关节都在抗议。好不容易走到窗边,他像昨天那样额头贴在窗户上,以为自己要很难才能在护士的包围里瞥一瞥苏允的衣角,却意外的,对上了苏允的眼睛。
苏允像是知道他就在外面似的,温柔地对他笑了笑。
陆秦便也笑开来,他敲敲窗户,示意自己在。
哥在这里,别怕。
又过了一夜,确定苏允的病情已经彻底稳定,护士才把苏允送回之前的病房。进了病房,岳林和简晓宁等在里面,明诺也在,苏允眼巴巴瞧了一圈,却没瞧见陆秦。
他问岳林:“陆秦呢?”
“德国那里传来消息,有一位肺癌方面的医学专家已经联络上了,但是对方很难请,所以陆秦打算亲自走一趟,昨晚就走了。”岳林伏在苏允chuáng边道,“他说,让你等着他,他一定把德国专家给你请回来治病。”
提到这位专家,真是说来话长。苏允患病之后,陆秦发动了自己的一切关系,寻找在肺癌方面有经验的专家。关系托到他在法国留学时的同学那里,同学又辗转打听同学的同学,终于被他找到一位在欧洲抗癌领域名声显赫的专家。这位专家据说曾经治愈过被肺癌判了死刑的病人,医术十分高超,只是脾气古怪,十分难请,所谓医德,在这位专家面前就是放屁,他想治就治,不想治就真的撒手不管。
陆秦听后,丁点没犹豫就拜托同学替自己联络这位专家。他不在乎对方的医德如何,只要能治好苏允,医德差一点又如何。更何况医德能有多差?自己不差钱,早就做好了倾家dàng产给苏允续命的准备,要是这位专家的医德差在了别的地方,反正没了苏允,陆秦活着也没意思,他就打算豁出去跟专家拼命。
同学很快联络到专家,专家答应跟陆秦见一面。时间就定在苏允醒来的第二天,陆秦接到跨国来电时,苏允正在重症监护室里接受检查。陆秦想了想,没有马上告诉苏允,而是给岳林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之后,他叫周岑给自己订了最快的航班,直飞柏林。
专家姓怀恩伯格,是个高鼻梁深眼窝鹰钩鼻子的犹太裔德国人,他在自己的家里接待了陆秦。说是家,然而怀恩伯格教授年逾六十一声未婚,家也不过是距离实验室不远的一间小公寓而已。陆秦心里牵挂苏允,见面不久,便开门见山说明来意。怀恩伯格教授一口回绝,态度十分彬彬有礼,理由扯了一堆,听在陆秦耳中,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
他表示自己可以解决教授的一切困难,只要教授肯去中国,他一定会好好安排教授的衣食住行。怀恩伯格教授仍旧回绝,并且这次连理由都不给了。陪同陆秦一起来的同学尴尬万分,坐在旁边想打圆场都打不成。陆秦无奈,只好晓之以情,把自己跟苏允的故事挑挑拣拣,去掉谈恋爱的部分,讲一个兄弟俩互相扶持多年,谁也不能离开谁的感人故事。怀恩伯格教授安静地听完,淡定地表示,别再装了,其实你们根本不是兄弟,而是同性情侣。你朋友老早就把你们的故事告诉我了,说实话如果不是被你们的故事所打动,我也许根本不会见你这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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