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了然。
冯家做古董珠宝生意,说起来跟盛世集团的关系也不远,每年总有那么几单额度不小的合作。冯家的qíng况,他自然也听人说过。冯延的父亲是冯家嫡支,可惜死得早,冯家也没什么非要从嫡支里选继承人的传统。于是,这个年幼的孩子就被族人打包送去国外读书。如今冯家当家的是他的堂叔,亲缘关系不算远,但没什么感qíng是肯定的。而且这位堂叔膝下还有两个刚刚成年且才华出众的儿子。冯延在冯家的处境可想而知。
盛夏躺在硬邦邦的病chuáng上,略微有些茫然地望着窗口慢慢明亮起来的光线。他想,他应该知道冯延的野心的,也不该低估了这份野心。只可惜,他被初见面时的那个笑容迷了眼,总觉得这就应该是个chūn风一般gān净和煦的青年。
他的母亲曾经很明确的表示不喜欢冯延,她说冯延的眼睛分了好几层,盛夏只看见了最表面的一层。
当时是怎么回答她的来着?
盛夏很认真的回忆了一下,似乎是说他心里有数,让她别瞎cao心。事实上,他并没有太把冯延的小心思当回事儿。对于那时的盛夏来说,冯延只是一个并不出众的追求者。盛夏不觉得这个人会对自己产生什么威胁。令他感觉威胁的从来都另有其人。
比如他的小叔盛河川。
盛河川是盛老爷子的老来子,从小身体就不好,盛老爷子一直带着他在国外养病,盛夏上高中那年才回国。在盛夏的印象里,盛河川生来就是为了吃喝玩乐的。盛老爷子曾不止一次的表示过不让盛河川cha手公司的事,更在盛夏的父亲出事之后亲自拍板让泰莉全权负责公司事务,并逐步移权给盛夏。
盛河川对老爷子的安排不满,这在盛家并不是秘密。但盛夏从不知道他在暗处做了多少手脚。泰莉或许有所防备,但尚未正式开战盛夏就已经遭了暗算,泰莉极有可能因此乱了阵脚。
当盛夏将整件事从头细细捋一遍的时候,他意识到冯延的存在很像是两军对垒之际,敌人放出来的一枚烟雾弹。没人会真把烟雾弹当成大杀器,然而这烟雾弹却在他专注于雾后的对手时,冷不防喷了他一脸的剧毒。他还记得出事那天是冯延打电话约他见面,但他赶过去的时候并没见到冯延,只有一张已经张开的罗网。
冯家与盛世集团合作的消息,也印证了盛夏的很多猜想。首先,盛夏出事,不难查到跟冯延有关。盛世集团不仅没有对冯家做什么,反而要开展合作。怎么看这个暗算他的计划都是冯家和盛世集团合作的产物——而且绝不是泰莉当家的盛世集团。
那个平时说话都不会大声的小叔,盛夏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能把自己送到这里来,又会怎么对付泰莉?他就是泰莉的脉门,不是因为他,泰莉没那么容易就在权力更迭的争斗中败下阵来。
都是因为他的大意。
因为他对冯延的大意,所以中了冯延与盛河川的圈套。因为他中了圈套,又连累到了泰莉。
都是因为他。
盛夏心中痛悔得无以复加。
盛夏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打听到外面的消息,就听门外的脚步声又走了回来,乔治王凑近观察窗口,皮笑ròu不笑地说:“哦,我刚才忘了说,胆敢在这里闹事的都要做好受罚的准备。C320,接下来的几天你没有饭吃。”
盛夏面无表qíng地看着他。
乔治王在他脸上看了一会儿,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神色,悻悻然冷笑,“很多人都说,一个人在不吃饭只喝水的qíng况下能活多久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个人要活下去的意志力。有人说七天,还有人说九十天……我们刚好可以验证一下。”
盛夏垂眸不语。自从被关进这里,他的体重至少轻了十斤,看样子还会继续轻下去。乔治王自诩绅士,惩罚不听话的病人最常用的方式就是断粮。像掰断别人手指一类的举动,属于给人下马威的xing质,他做得还是比较少的。
盛夏知道乔治王对路永川这个人很没有好感。不止是路永川,其他任何一个想方设法要进入十号楼的管理人员乔治王都没好感,他心高气傲,对于自己的领地有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意识。但路永川偏偏仗着背后有人,要来戳他的痛脚,乔治王对这一点是十分恼怒的。所以对于盛夏处理掉了路永川这件事他还是很满意的,但不管怎么样,不听话的病人总是要受到惩罚的。
“记住你的身份。在这里,你只是C320。这样你的日子才会好过一些。”乔治王有些厌恶地扫了一眼地上尚未完全gān透的水印,转身走了。
盛夏翻了个身,片刻之后,在墙上重重砸了一拳。
太阳升起,太阳落下。
一天又过去了。
盛夏拖着打着夹板的手,费力的用指甲在窗台一侧的墙壁上刻下了端端正正的一横。在这一横的上面,他用同样的力度已经刻下了四个方方正正的“正”字。
盛夏把额头抵在窗沿上,远处运动场上的灯火模模糊糊的映在他的眼睛里,一晃一晃的,像水面上泛起的粼光。
他想幸好他爸爸他爷爷都已经不在了,否则他们一定会被自己的愚蠢活活气死。他的生活还是太平顺了,而且还有那么一个能力出众的妈妈,所以他渐渐放松了警戒心,没有对身边的人保持足够的警惕:他小叔盛河川、他的追求者冯延……真要细说起来,这些人不是一丝破绽也没有,只不过是他先入为主的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人心里黑暗可以到达的界限。
盛夏的额头在窗沿上轻轻撞了撞,一整夜的劳心劳力再加上一个白天的忍饥挨饿,他身上有些发软。但这间病房里除了洗漱间里的水能喝,在没有能入嘴的东西了。而这水,也是他在闹了很些天的肚子之后,他才慢慢适应了的。
“嗨,C320?”空气里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盛夏!”
盛夏的眼珠转了转,反应过来是斜对面的邻居C316在喊他。听惯了走廊里传来的láng哭鬼嚎,突然听见有正常的声音在喊自己的名字,这种感觉还真是……微妙。
盛夏走到门边,紧贴着观察窗往外看。巡逻的守卫刚在他门前打了一个转身,正朝着走廊另一头前进,一边走一边还不时在闹腾的太厉害的病房门上抽一棍子,骂骂咧咧的威吓里面的疯子都闭嘴。
“盛夏?我是海荣,”C316说:“你醒着吗?”
盛夏嗯了一声,不知道该跟这个……病友?狱友?聊什么才合适。
海荣却又沉默了下来,从观察窗口看出去,原来是守卫又从走廊的另一头绕了过来。这些守卫通常qíng况下每隔半小时就要在楼上楼下巡视一遍,其余时间都守在值班室。以前盛夏不知道值班室在什么地方,出去了一回知道了是在楼下铁闸门的旁边,而且还有不止一个的夜班守卫。
他以前还是把这里的qíng况想的简单了。
守卫在盛夏的门外停留了片刻,又溜溜达达的折回去了。盛夏听见他拿警棍敲打不远处的病房门,里面那个正在哈哈笑的声音却对他的警告置若罔闻,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高兴的根本停不下来。
海荣轻声说:“那个是真疯的。”
盛夏不语,他能想到这里肯定会有真正的病人,而且比例不小。西岭jīng神病疗养院与政府有一些合作科研项目,临海市很多人都知道。盛夏以前还隐约听人说起过,这一带的疗养院和jīng神病院都是霍氏的产业,而霍家是有政府背景的。
盛夏在记忆里搜索有关霍氏的消息,霍家在临海扎根不到三代,但他们在京城那边的背景很深,除了医药保健,前些年又涉足房地产,并且很多项目都是与政府合作的。盛家与他们没有什么生意往来,jiāoqíng只能算一般。但这个圈子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见了面也能说上几句话。
霍家是大家族,颇有一些老派家族的旧传统。霍家现在的当家人是长房长子霍东云,三十出头,jīng明能gān。盛夏上一次看见他,还是在一个慈善酒会上……一转眼物是人非,他竟然成了霍家的阶下囚。更没想到的是,他的小叔竟然还能搭上霍家的关系。
“嗳,盛夏,”C316又在喊他了,他似乎很喜欢喊名字,在这样的地方,姓名似乎变成了一种象征,或者说一种错觉,好像他们与外界还有联系,“你想出去吗?”
盛夏眨眨眼,飞快地扫了一眼走廊的方向,守卫没有出现,大概是下楼去了。
“当然。”
海荣却又不吭声了。他也知道这简直就是废话,就算是真正的疯子也不愿意成天被人关起来,何况还是正常人?但一句想出去说的简单,他进来的时间比盛夏还要长,不也一样没有找到任何机会?
盛夏没想那么多,既然海荣比他进来的时间长,知道的qíng况应该会多一些,“这里,还有像我们这样的吗?”
海荣迟疑了一下,“恐怕……不止一个。”
“你怎么知道的?”盛夏没有在意他的用词,他们其实连熟人都算不上,他对自己抱有疑虑也是正常的。但老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总还是有些道理的。
“病人也有户外活动的机会。”
盛夏诧异了,他被关了半个月,还没有放出去过。
海荣补充说:“要很老实的才行。”
盛夏稍稍有遗憾,这一条他肯定不合格。
海荣想了想又说:“有重大活动的时候,也会让咱们到活动室去坐一坐。”
盛夏还从不知道这里有活动室。
“在顶楼的会议室旁边。里面有一些围棋、杂志什么的。”
盛夏想了想问道:“重大活动……是指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夏要想办法找出真相,还要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海荣就是他的第一个同伴~
第5章 暗cháo涌动(二)
盛夏以为海荣所说的重大活动是过年过节,没想到海荣想了一会儿说:“我就参加过一次。好像是有个重要人物来参观。”
盛夏的心又沉了沉。谁知道下一次有重要人物来参观是什么时候?如果一直没有来参观的人,他不是连再一次走出这间病房的机会都没有?不,不,就算有人来参观,他也没这个机会。盛夏自嘲的想,对于外面那些人来说,他太不听话了。
盛夏问他,“有办法联系外面吗?”
海荣没有出声,片刻之后轻声叹了口气,“还不如真疯了呢……”
还不如真的疯了,这个念头盛夏也有过。但他知道,那个把他送进来的男人恨毒了他,或者说恨毒了他继承人的身份,他大概不会让自己轻易死去的,也不会舍得让自己疯掉。他要的,是自己活着忍受这日复一日没有希望的日子。
走廊里隐隐传来说话声,也不知是值夜班的守卫还是查房的值班医生,盛夏慢慢走了回去,躺倒在硬邦邦的病chuáng上,无声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