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苏言上chuáng,周景便熄灭台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很快只剩下三个男人沉重的呼吸。
但周景虽然说是闭上了眼睛,内心里却一直无法平静。或许是因为外面的大雨,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夜里雨一直不停,噼里啪啦听的人烦心。
小腿依然很疼,疼到骨髓里。
这种疼痛注定会伴随他的后半生,所以他只能bī自己去习惯。
但有些东西,不是说他想习惯,就能习惯得了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伴随着黎明前夕第一声鸟啼,苏言缓缓张开眼皮。他茫然的盯着屋顶,那个被补上的fèng隙又重新空dòng了起来,仿佛昨夜的bào风雨只是一场梦境。
苏言揉了揉眼睛,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
他还惦记着案板上那碗兔ròu汤,趁着周景跟傻子都还没有醒,动作快点儿把汤热一热灌进肚子里,这一天的开始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只是当苏言飞速的换好衣服跑下chuáng的时候,周景却也已经睁开了眼睛。
在周景身边,傻子一脸幸福的靠着chuáng头柱睡得酣畅淋漓。
瞧他面色红润的样子,身体应该无碍,只是苏言看着这副场景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昨晚他去睡觉的时候,明明傻子就躺在屋中央的地上脸上满是泥,苏言连多看两眼都不愿意。而这会儿傻子不但换了个位置,就连脸上也变得gāngān净净。
苏言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傻子,然后又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淡然自若的周景。
这个人嘴里说着嫌弃,实际上身体却诚实的紧,只是偏偏要等到苏言睡着了才肯大发善心,也是傲娇的不行。
不过苏言也不揭穿周景,一心一意惦记着剩下的那碗兔子ròu。
只可惜当他兴冲冲的跑到案上去看,却发现那碗ròu居然不翼而飞,连口汤都没给苏言剩下。
苏言有些傻眼的站在原地,突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难道说周景竟然傲娇到这种程度,大晚上的不睡觉,偷偷的跑到这里吃ròu喝汤?
苏言被自己想象的画面给雷的不轻,恰巧周景也穿好衣服走过来烧开水,见苏言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盯着他,破天荒的率先开口解释:“他半夜里有些发烧。”
这话说的简洁,但苏言还是了解了他的言下之意。
照顾病人,给病人热点儿东西吃无可厚非,顺带拿毛巾儿给病人擦擦脸也很正常。只是这么一来,周景原先表现出的那副淡漠不已的样子,就变成了笑谈。
苏言想到这里,便忍不住咧开嘴笑了:“周老师你人真好,以前我还觉得你冷血来着。”
作为同居人,苏言自然希望自己的舍友是个热心又热qíng的好人,以前的周景虽然也不算太差,但他总觉得跟周景不是一路人,没想到周景只不过是面冷心热而已。苏言下意识的就对周景放下了戒备心。
周景对此显然有异议,便又冷冷的补充了一句:“只是不想看他死在宿舍里。”
然而对于已经认定周景是个傲娇的苏言来说,这话说的没有任何意义。
“明白明白,周老师最讲道理,不过那碗ròu汤是我留给自己的早餐,现在没了真是怪可惜……”
说着,苏言舔了舔自己gān涸的嘴唇,似乎是在回味昨天的美味。
他也的确是太久没吃过好东西,一直这么清贫也就罢了,昨天傻子给他开了个荤,那味道要忘记不是一般的困难。昨天晚上他会救傻子,也是图个口舌之yù。只是苏言很清楚,在傻子眼里他根本就只比空气存在感qiáng那么一些,若想指使傻子替他gān活儿,只怕还是要靠周景。
周景哪里听不出他话里话外之意,只是装作听不懂而已。昨夜属于qíng况紧急,他若不出手,傻子有没有命在都不好说,搁在平日里,周景是万万不想跟傻子扯上半点联系。
他的一切,周景根本不想去过问。
周景是认识傻子的,不但认识,曾经还很熟悉。
原先看到傻子变成现在这个模样,周景心里还有过幸灾乐祸的想法。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现在居然变成了这副任人宰割的模样,说不是报应他都不信。
大约清醒后第一眼见到的人便是周景,傻子对周景有着一种非常奇妙的雏鸟qíng节,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沟沟里,周景想怎么使唤他都行。
那些已经深深埋葬在心中的怨恨,只需一个引子,就能将周景引入万劫不复之地。
然而周景却没有任何行动。
不是因为心善,而是知道殷向北这个人向来福运。现在虽然落魄,不知哪一天就会卷土重来。
一旦他恢复正常,依照他残忍的xing格,周景怕自己没那么多的命。
左腿的伤已经足够他了解殷向北,他不需要付出更多东西,也无法付出更多东西。
这是他过去二十六年所得到的唯一教训。
第4章
雨过天晴的空气格外清新。
今天是罕见的周末,按照平日里的惯例,苏言不睡到日上三竿是绝不会醒的。
之所以破例,是因为他想趁着傻子没醒,把那碗兔子ròu吃进嘴里。现在兔子ròu泡了汤,苏言的整个身体就像是被抽掉了筋,软绵绵的找不到一丝力气。
他打了个哈欠,扭头望着与往常无异的周景,垂头丧气的又爬进被窝里,再度睁开眼睛则是因为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周景的厨艺不错,虽然村里给两个支教老师提供的物资极为匮乏,但周景总能用简单的食材创造出美味。
苏言吸了吸鼻子,从被窝里探出头问道:“周老师做什么好吃的呢?”
“面疙瘩。”
苏言一听,立即就从被子里爬出来穿衣服洗漱,神色里满是欢喜:“周老师做的面疙瘩最好吃了,不是我chuī牛,我一个人吃一锅都行!”
所谓面疙瘩,就是将面粉掺上一定分量的水,然后把黏在一起的面疙瘩下进开水锅里。
掺水的分量既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水多了就成了面粉汤,水太少变成了面团,这个量苏言总之是掌握不了。
等到水开之后,将面疙瘩捞进碗里,浇上酸慡可口浆水汤,调点儿油泼辣子,堪称人间美味,尝过一次后就再难忘记。
飞快的洗漱完毕端着自己的碗走过去,苏言眼睛里仿佛在冒星星。
屋子里还有一个人比他更加眼馋锅里的东西,却碍于周景的严厉,连靠近都有些迟疑。
苏言这次到没有多管闲事,他自问昨夜对傻子也是仁至义尽。至于周景要怎么对傻子,那是周景的事,苏言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厚着脸皮蹭周景饭吃的人而已。
屋子里很快就溢满了饭菜的香气。
傻子眼巴巴的看着周景,轻声唤他:“周老师,周老师……”声音小的像蚊子嗡嗡。
周景坐在板凳上吃饭,看也不看一眼。
一分钟过去,苏言已经连面带汤吃的gāngān净净,又跑到锅跟前去呈第二碗,几大勺下去,锅里就见了底。
傻子饿的肚子咕噜作响,却丝毫不敢违背周景的心意。
直到最后,傻子都没能尝上周景的手艺,跟周景也同样不尝他猎到的兔子ròu是一个道理。
瞧傻子实在是可怜的紧,苏言又动了恻隐之心,想跟周景求求qíng。
怎料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听周景冷冰冰的对傻子道:“雨停了,你出去。”
傻子没蹭到吃的,神qíng本就有些闷闷不乐,又听周景要赶他出去,眼神委屈的不行。
虽然说这‘委屈’二字,实在是不适宜出现在他这个身高接近一米九的魁梧汉子身上,但不知是否变傻后心灵也变得纯净许多,傻子眼神里透露出的委屈并不叫人厌恶,反而让人更加同qíng。
说他傻也不尽然如是,只是他现在就跟初生的孩童没什么两样,不会怀疑,全心全意的信任着周景。
傻子没有家,所以平时最怕下雨,但此时此刻,他却无比希望那滂沱的大雨再度来临。
只可惜,若天公肯听,那他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副田地。
周景要赶他出去,他只能出去。
傻子最后看了一眼周景,不依不舍的qíng绪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在抗议。
苏言将一切看在眼里,轻声叹了口气。
看傻子的容貌也透露出贵气,只怕在出事之前也是人中龙凤的类型,奈何……
待傻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苏言才道:“你说傻子的家人会不会找到这里?”
“不会。”周景放下自己的碗,面无表qíng。
苏言一愣,不知周景为何如此确定,但转眼又一想,这破地方如此偏僻,只怕傻子的家人想找也找不到这里。他坐直了身体,见周景将衣袖撩上去准备开始洗锅洗碗,立刻站起来拦住周景:“放着我来吧周老师。”
周景下意识想要拒绝,但又想到了一件要紧的事qíng,便把活儿jiāo给了苏言。
有学生缺少课本,他托了县城里教育局的同学帮忙,早前得到消息说是书已经送到了同学那里,只等周景去取。
他腿脚不便,从学校到住处这一小段距离都很费力,更别提去县城里。再加上这里地处偏僻地形崎岖,只有一趟公车在山脚下一天两趟开向县里,错了这两趟车就算是村长书记也出不去。
第一趟车是十二点途径这里,周景六点钟醒,现在吃完饭刚刚九点过去,必须赶紧出发,才能趁着十二点之前赶到车站。
跟苏言叮嘱两句后周景方才离去,昨夜下过大雨导致山间的道路又湿又滑,幸好他在路上捡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当拐杖,这才准时到达山脚。
等周景坐上那破旧的小中巴车,全身上下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买好票之后靠在窗户便顿时昏昏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小中巴一路摇啊摇,终于在傍晚前夕到达了县城车站。
周景下了车,听着街道上小贩零零散散叫卖的声音,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从口袋里掏出许久派不上用场的手机,告诉同学他已经到了县城里。
纪明是他高中同学,后来大学yīn差阳错又分到了一个宿舍里。他跟周景的关系一直不错,周景说要来支教,也是由他牵线找到了这里。
所以得知周景要过来的时候,纪明很是开心。
只是山里jiāo通通讯都不怎么便利,想跟老同学多见几面也不容易。
纪明家在县城算小有势力,毕业后直接进了教育局不说,还给纪明配了车跟房子,知道周景左腿受过伤,当下就决定让周景在原地等他开车过去。
上午的山路的确让周景有些不适,于是他也不推辞,就静静的呆在原地等着纪明。
等了大约二十分钟,远远看到纪明满脸笑容的走了过来。
“走咱哥们儿下馆子去!”
见到纪明,周景冰冷的表qíng也有了一丝松动,嘴角微微上扬了些许。
“我请你。”
纪明直接拍向周景的肩膀,大大咧咧的道:“那怎么行,你现在支教没多少工资,我请你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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