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了家,父母的脸模糊的滑过……她走在乡间小路上,爷爷牵着她的手……
秦青觉得身体越来越沉,一切也越来越真实,就像从梦中要醒来时,能很清晰的感知到“那都是做梦”。
她怕忘了那些事!赶紧再回忆一遍!她都记得!都很清楚的记得!
可同时,她也越来越清醒。
她能感觉到这是她家,妈妈正在客厅和厨房间走来走去,她在做早饭,爸爸的脚步很快,他从厕所出来要回卧室穿衣服,不然上班要迟到。
“昨晚上也不知是谁!三更半夜打电话!”妈妈生气又小声的说。
爸爸说:“我看看……给你把这个号拉黑名单吧?”
“拉吧。”妈妈的声音有点远,她在厨房。
秦青坚持闭着眼,她不想醒过来,醒来就意味着梦里的一切都结束了。她听着外面的声音渐渐都消失了,随着关门声,爸爸和妈妈都走了。她睁开眼,从枕边摸出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了。
她cha上电,过一会儿短信提示就来了。
四个电话,都是秦城的号码。
她登入班级群,里面已经刷起了屏:
李意然班长:大家注意!秦城和容榕去滑雪遇难了!秦城父母已经赶过去了!容榕出事了,咱们要做点什么才行!
徐队长:真惨……
代官山:唉,祈祷吧
吕大建人:容榕爸妈知道了吗?
王建林是我爹:出事……不是那个意思吧……
钱钱钱钱钱钱钱:要不要捐点钱?
王建林是我爹:现在不是钱的事,人家家估计也不缺钱
四海为家:也就是个意思,要不咱先开个祈祷会?买点蜡烛
……
秦青木然的看着,她现在什么也没办法想,没办法去做了。
☆、第 3 章 见面
班里的人很快组织起了祈愿活动,远在外地的班长更是特地坐车赶过来。指导员也来了,不过学校目前并没有打算直接cha手,听指导员说这要看容榕的父母是什么意思。
“怕让学校赔钱呗。”一个男生说,“学校真是没人qíng味!”
同学们也觉得学校太那个,本来这种qíng况下学校就该主动给钱,哪怕只能几千块当慰问呢,好歹叫容榕父母觉得学校是想着容榕的。结果一出事先怕赔钱。
同学们中间则自发开始了捐款,除了同班的人之外,还有外班的人听说了也捐了一些,前前后后凑了三千多。
因为这件事,本市的学生这段时间常常回学校,倒有点像上学时了。
秦青也是天天去学校,有时也没什么事,只是三五七八个人坐在教室里说话。有人很热心的一直打电话跟那边跟进,那边的消息也源源不断的传过来。
这次遇难冻死了当地几十头牛几百只羊,还有一些走丢的牲畜,当地也有牧民受害,房屋被压塌。当地政府已经组织了好几轮救援,各大新闻媒体也小小的轮过一圈。在社jiāo网站上,前去旅行的人受到了很大的谴责,认为他们过去纯粹是添乱的。这里头有个缘故,发生雪灾较轻的山脚下旅馆那里是公办,雪灾时在旅馆附近的旅客都成功获救了,除了趴在公路上的旅行车外,没有人遇难。
而散落在山间的私营的度假屋因为旅客过于分散,给救援带来了很大难度。
秦城和容榕去的那个度假屋就在此列,所以虽然一开始容榕遇难的事传出来后网上都是悼念的声音,但在后续报道接连出现后,不同的声音就出现了,不乏认为容榕死了也白死的人。
“真是!他们怎么能这样啊!”一个女生气愤的说,一边用力的戳手机回贴。
他们聚集在教室里基本上都是在刷网页,发现一个说容榕不好的贴子或人就跟在后面一通狠掐。
这种言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的网民还是认为这是天灾,遇难的人都很可惜。
秦青在教室里一直很沉默,她坐在距离大家较远的地方,默默的听着。
就像她的整个人是空的,她什么也没有想。
从那天之后,她一直在思考。
根据妈妈说的,她那天下午回家后很累说想睡午觉,结果就一气睡到了晚上。妈妈看她一直不醒也没有叫她,“反正家里有饼gān有牛奶,你半夜饿醒了会自己弄吃的。”妈妈觉得这么大了能照顾自己,就放她在自己屋里睡。
但当时真的是她穿到容榕身上了吗?
秦青认为不是,因为在她早晨快醒来时梦到的那些东西,很像人死时的走马灯。那是容榕的回忆,是倒叙的,从她现在大学时一直到很小的时候。最后的画面是她被爷爷牵着手走,现在回忆起来,容榕当时可能只有一岁或两岁,因为距离地面很近。
所以,很有可能是容榕带她看的这一切。在容榕死后,她的灵魂带着她穿越回去经历了她最后二十四小时的时光。
但是这样就无法解释那几个打回家的电话了。
可秦青仍然认为是容榕的灵魂做的,她想,可能在容榕那里,她也是个很重要、无法回避、一直在意的人吧。
容榕的父母坚持把她从那里带回来了,没有在当地火化。葬礼也不在本地举行,而是决定回老家。
同学们虽然想去送送容榕,却没有办法。这件事渐渐的在媒体上也失去了热度。
秦青悄悄关注了容榕爸爸的微博。
“今天带女儿回家,她小时候最喜欢去老家玩,可能是因为老家的地方比城里大,村里狗啊猫啊小动物也比较多,亲戚也多,一出门一整个村都是哥哥姐姐妹妹弟弟。以前我和我爱人要工作,又不放心让她一个人留在乡下,所以只在上学前带她回去过,六岁以后就再也没回去了。”
“乖乖,爸爸带你回家。”
“孩子妈妈受了刺激,身体不太好,不放心让她跟着。”
“你放心,我送完女儿很快就回来。”
“上车了。”
容榕的家在一个新建的小区中,这一片秦青从来没来过,她是查网页才知道怎么走的。同学们之前也商量过到容榕家看看,送点东西。但听说容榕妈妈因为这件事身体不好之后,都说还是不要打扰他们了,他们去看看又能怎么样呢?再勾起人家的伤心事。
秦青会来,是认为自己有责任。
她和容榕在那段经历中已经结下了不解之缘,她比任何人都更有理由来容榕家。
不可思议的是,她对秦城的感qíng却被冲淡了。大概这个世上最深的缘份就是生与死,她现在觉得她与容榕,比她与秦城更亲密。有时她会觉得她们像没有血缘的姐妹。
下了车之后,眼前的路一下子就变得熟悉起来。
路边的行道树、花坛全都是在那个梦里体会过的,拐角的那间牛ròu饼店甚至让秦青回忆起了那种一看到就流口水的冲动,似乎她也曾经在无数次路过时看着那家店却没有进去买,为了保持身材,为了手机APP上的卡路里。
她坦然自若的走进小区,熟悉的就像是回到家一样。门卫看也没有看她一眼,似乎默认她是这里的住户。
她顺着身体的记忆拐弯、直走、上楼,然后在门前愣住,抬起手来迟疑的按响门铃。一直以来的熟悉感被这陌生的门铃声打破了。
铃响了有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
当看到容榕妈妈打开门时混合着期待与希望的神qíng,秦青真心的愿意在此时此刻再做一次容榕,只要能让她看到站在这里的是容榕。
容榕妈妈看起来十分憔悴,她头发只是胡乱扎在脑后,往常jīng致的发卷像失了水分一样塌下来,她的眼袋很重,脸颊上的ròu也往下塔拉,看到秦青时好像花了几分钟才想起来说话:“你是……”
秦青扶住她的手臂,自然而然的引她进屋。
“阿姨你好,我是容榕的同学。”
容榕妈妈已经完全失去了应有的警戒心,似乎什么都不能让她关心,她木然的随秦青进屋,连房门都不记得关上。
秦青关上门,看到客厅里更是乱糟糟的。地板上全是报纸、烟头、塑料袋,沙发上是衣服和报纸,茶几上也都是报纸,还有堆成一座山的烟灰缸,好几个一次xing纸杯,以及吃的一堆又一堆的花生壳、瓜子壳等。
秦青跟着就在房间角落看到了成箱的牛奶和果汁。
看来是邻居或亲朋好友来拜访过了。怪不得容榕妈妈jīng神不好,这样被人一波波的“致哀”,一遍遍被人提醒着回忆女儿去世的事,一遍遍的跟着人哭,她怎么会好?!
秦青胸口涌起一阵火,深吸好几口气才压下。
容榕妈妈好似对这一切都毫不关心,她跟着秦青进屋来后就坐在脏乱的沙发上,屁股下都是报纸也不在乎。她不看秦青,也对这完全失去往日整洁的家没有兴趣。
秦青放下包开始收拾。
她收拾了客厅和厨房,把垃圾都拿到门外,把脏衣服都装起来,准备一会儿送到小区外的洗衣店。
在她越俎代庖的时候,容榕妈妈似乎有了一点点活气,她的目光跟着秦青转来转去。等秦青收拾完坐下来后,容榕妈妈牵着她的手站起来,把她领到容榕的房间去。
容榕的房间是家里最大的,里面装修得很新也很漂亮。
“她其实没住过几次。我们刚搬过来没多久,然后她就去住校了。”容榕妈妈走到chuáng头边,抚摸着chuáng头笑着说:“她不喜欢这张chuáng,这是我挑的,她说太老气。”她退后一步看着chuáng说,“其实现在看看,这个颜色确实不适合小姑娘。”
秦青看看屋里,突然问:“阿姨,容榕应该有个快递到了,您没见过吗?”
容榕妈妈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什么快递。”
秦青肯定的说,“容榕有个快递,应该前几天就该到了,您没收到?”
容榕妈妈或许对这个家、对她自己都是默不关心的,但说起容榕的事,她却最上心,她立刻跟秦青一起在这个家里找,找了一通没找到。
“这几天家里太乱,来的人太多,会不会让什么人给提走了?”容榕妈妈的表qíng都有些焦急了,就像容榕还会为没收到这个快递而生气一样。
“不至于。”秦青想了下,问:“阿姨,小区里有没有可以帮收快递的地方?”
最后,快递在物业办公室找到了。
容榕妈妈牢牢的抱在怀里拿回了家。秦青帮着把快递拆开,拆着拆着,容榕妈妈就像被烫到手一样缩了回去,是秦青把它拆完的。
是两个保温杯。
容榕爸爸肾不好,容榕妈妈让他每天都记得泡一杯枸杞水喝,容榕妈妈则喜欢喝点红枣水,用不锈钢的保温杯泡不太好,容榕就买了这两个陶瓷内壁的保温杯,他们俩个一人一个。
容榕妈妈的嘴唇不停的抖着,最后猛的站起来冲进容榕的房间,扑在chuáng上大哭起来。
秦青无能为力。
快递盒子里还有一粉红一粉蓝两张小贺卡,写着祝福的话,大概是掌柜的小心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