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谁的相思比海深
[一]
走过楼梯拐角,不经意撞见了熟悉的面孔。
颜欢朝这个方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而与他走在一起的颜乔安从文件夹中抬起头,露出了一个称得上和善的笑容。
秦锦秋受宠若惊——或者说是震惊的成分更多一些——目送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许久,才纳闷地自言自语了一句:“搞什么……”
寒假中的混乱gān戈仿佛只是她单方面的一场梦境,开学后一如既往的平静令她简直怀疑起其存在的真实xing。
回到新台,与林嘉言的关系也回归淡薄,但偶尔巧遇后的一小段并肩而行已足够她偷偷心花怒放。两人都默契地不提起那个落在脸颊上的亲吻与那个寒冷的大年夜,只慢慢并肩走着,多半是秦锦秋在叽叽喳喳,林嘉言则每每回以简短但绝对足够耐心的回应。久而久之也就觉得,新台的傍晚,与镇子里的傍晚,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有时两人之间会掺和进第三个身影,此时林嘉言便彻底沦为听众,静静微笑着旁观她与路和的吵闹。那种目光会让她觉得,自己是被包容和宠溺着的。然而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路和究竟是什么时候cha了一脚进来——不知不觉无声无息,自然得令人匪夷所思。
眼保健cao的音乐已经响起,秦锦秋轻轻吐出一口气,拾级上了三楼。忽听身后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对不起我来晚了——”师织小跑着赶上来,双手合十告罪,“刚刚主任逮着我写悼词呢。”
“哇我险些就落单啦。”秦锦秋玩笑道,顿了顿,不解地反问,“你说什么悼词?”
这下轮到师织诧异了,“咦你不知道吗?下个星期的清明节,我们要去烈士陵园扫墓。”
秦锦秋还是一脸不明所以,掰指头算了算日期,才后知后觉地啊一声大叫起来。
“到时候学生会成员会走在队伍前面扛旗子,很拉风的。”师织于心不忍地拍了拍她肩膀以表安慰。
被这么一说,秦锦秋又稍稍期待起来。
[二]
有话说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积极万分地每日早起参加列队训练,初chūn晨风料峭,来回几趟跑出满头大汗,不几日便着了凉。起初只是觉得喉咙痒痒的,也没往心里去,摸几颗金嗓子吞下了事。谁知几天后脑袋愈发昏沉,并在清明节当日发展成为了重感冒。
“……你要我怎么批判你的幼稚行径才好呢。”谢光沂将体温计塞入她口中,举起手表来计时,一边絮絮叨叨,“简直像是盼着过年的小屁孩儿啊。”
秦锦秋咕噜咕噜了几声,想开口说话,可碍于嘴里的体温计,只能发出含糊的音节。
“好啦好啦我知道,量完了就给你喝水,先乖乖叼着哦。”
被完全曲解了意思,秦锦秋yù哭无泪。
姨父姨母前阵子出了公差,谢光沂只得请假陪她待在家里。对于自己生病拖累了正上高三的表姐的课业这件事,秦锦秋感到相当过意不去。可好似看穿了她的想法般,谢光沂总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虽然霸道qiáng势又爱捉弄人,但却是个好姐姐。
见表姐好不嫌弃地拿起沾上自己唾液丝儿的体温计,秦锦秋往被子里缩了缩,鼻头有些发酸。
据说,人在生病的时候特别容易感动。
“哟,阿秋你哭啦?不要这么脆弱嘛,哈哈。”
……这“哈哈”是怎么回事?
刚蓄起的一点感动qíng绪顷刻间漏得无影无踪,秦锦秋向天花板翻了翻白眼,只觉得四肢无力。
凑到阳光下仔细读了体温计,谢光沂松了口气,“只是低烧。阿织说她捉了人代你,不用去没关系。穿衣服起chuáng吧,我陪你到医院挂水。”
秦锦秋顺从地起身,手脚稍稍有些使不上力,扣子扣得七扭八歪。谢光沂看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下去了,雷厉风行地动手代劳。正与套头毛衣奋战不懈时,手机铃声响起。
谢光沂不予理会,继续与毛衣奋力拼搏。被折腾得头发乱蓬蓬的秦锦秋偷眼瞟了瞟来电显示,提醒道:“姐,颜欢打来的。”
谢光沂动作顿了顿,僵硬地爬下chuáng,不qíng不愿地接起电话。
看在眼里,暗暗觉得好笑。深受理了理jī窝状的头发,就听身旁传来大叫:“都说阿秋病了我得陪她去医院呀——考试?不去不去不去!阿秋又不认得新台的路,让她一个人找医院你放心啊?白眼láng!没良心!……你说谁监考?……我、我管他,做人就是要豁得出去!”
又来了,谢氏专利的死鸭子嘴硬。
心里愧疚感愈发qiáng烈,秦锦秋探身拿过手机,“学长,表姐马上就到了,记得查收。”说完利落地收线。
一转眼,只见谢光沂面露凶光,牙齿咬得咯咯响,“你、做、了、什、么?!”
本能感觉到危险,秦锦秋退后两步,“我一个人没关系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发烧破四十大关还帮外婆揉面揉得欢的是谁呀?是谁呀?是谁呀?放你一个人的话你会乖乖去医院才见鬼了!”
“小孩子的体温偏高嘛……”面对表姐的咄咄bī人以及多年前血淋淋的例证,秦锦秋力图坚守阵地。
“谁的正常体温都不会高过四十度!”
最终在颜欢的电话攻势以及秦锦秋的再三保证下,谢光沂总算妥协了。
拎着书包走出家门,她还不放心,回头警告:“不准诓我哦!”
“不会的不会的。”秦锦秋无奈地无数遍重复保证。
不敢违抗表姐的嘱咐,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再戴上口罩,她随后出了门。许是因为发着烧而格外畏寒,屋外日头很好,她仍然觉得冷。医院离家并不远,面对来来往往的出租车,她犹豫了一下,决定步行过去。
上午九时,街上人并不多。走着走着也就适应了自己口鼻全捂只露眼睛的怪异形象,不再感到不自在了。
这个时候,想必也不会碰见熟人。
正这么乐观地想着,前方的小巷中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清俊挺拔,怀中抱着的那么一束矢车jú使他在稳重之上又添了几分温暖和煦的味道。
林嘉言。
[三]
直到很久以后,秦锦秋依然忍不住会想,如果当初她没有撞见那一眼,那么往后的一切,是否都会被改写呢。
然而这终究是毫无意义的假设罢了。“如果”,“那么”,向其中填充妄想,以慰藉内心的不安与悔恨。
世界却绝不会因此而动摇分毫。
[四]
他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正走向与烈士陵园完全相反的方向。
一时好奇,秦锦秋将去医院的原计划弃之脑后,按捺不住地跟了上去。不知是否是她好似特务的装扮的功劳,一路上林嘉言都没有发现身后有个人尾随。
但在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看起来相当心不在焉。脚步也不如往常的平稳,甚至显得有些匆忙。
只顾着注意林嘉言的动向,待分神看周遭时,才发现距离相遇的地点已有好几条街远。
照常理来说,这么远的路,不会有人选择步行吧——他究竟要去哪儿?
正在心里胡乱揣测着,就见林嘉言停下了脚步。
秦锦秋赶忙小碎步躲到电线杆后,悄悄探出一点头来。四下里静谧得诡异,而大理石门柱上的字,则令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公墓。
守门人笑着与林嘉言说了句什么,少年点头回应,彼此很熟稔的样子。见他进了大门,秦锦秋犹豫了会儿,闷着脑袋不敢对上守门人疑惑的目光,也跟了上前。
公墓内区域分明,由外而内墓碑愈加华贵且雕刻jīng细。在心中暗暗感叹万恶的等级制度,一边还得留神隐匿自己的踪影。好在园中绿化不错,规划整齐的松柏给她提供了足够的躲藏空间。
林嘉言踏上了一条小道。小道的尽头,是公墓内最高级的墓区。
生怕再上前就会bào露行踪,秦锦秋在十步开外就停了下来。
墓碑前已堆满了水果鲜花,看样子已有人来过了。林嘉言低头看了一会儿,许久,弯腰将那束矢车jú放在了离碑身最远的地方。
为什么要这样?
秦锦秋不解地蹙了蹙眉,对他不合常理的行为感到奇怪。
不经意间,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qíng。
那是林嘉言还在松风镇时的事了。某天放学,照常地一同回家。路上,他突然问起她,知不知道矢车jú的花语。
当时的她连矢车jú是什么都还不知道,只有傻愣愣的摇头。林嘉言笑了笑,说,矢车jú的花语是——遇见幸福。
他那么说着的时候,目光温柔宛如日光下汩汩流动的溪水。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种沉浸在思念中的目光。
林嘉言站在墓前,刚好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伸长脖子,想要看清墓碑上的照片,却又担心动作太大会被发现。一番折腾,却没有任何实质xing的进展,秦锦秋挫败地摸摸后颈,就着身后的树gān坐了下来。
大片树林中只有这么一块墓碑,宁静祥和,却也不免寂寞吧。
长眠在那里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一定,是被家人深爱着的人吧。
是那个——他所希望“遇见幸福”的人吗。
林嘉言在墓前站了很久很久,久到秦锦秋几乎打起瞌睡。蓦地,小道外传来脚步声。秦锦秋脊背一直,赶忙躲到树后。方才见到的守门人走了过来,朝林嘉言比划了些什么。林嘉言点点头,跟他走了。
屏声静气,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秦锦秋慢慢走出来,正要离去。蓦地,她的脚步一顿,回头望了望那座墓碑。
掩映在重重枝叶间,那么安静寂寥。
神使鬼差地,她怔怔调转了方向,朝那座墓碑走去。
公墓中总该是yīn森可怖的,然而在这里,她却丝毫感受不到森冷的气息。一阵风拂过枝头,林涛一层又一层地翻滚而去,宛如一首婉转悠长的歌谣。
她听说,风是死者的脚步声。
——不,她是真的听到了歌声。
远远的,渺茫得几乎无法捕捉。那是她听不懂的语言,然而有那么两个字,她却听得明明白白。
“千风”。
一步一步接近,一步一步接近。有些忐忑,有些好奇。
然而在见到墓碑上照片的瞬间,秦锦秋错愕地瞪大了眼,忘记了呼吸。
那张面容,熟悉入骨髓。而那笑容,也似曾相识。
钝钝的,带些傻气,心无城府。
这样笑着的……林嘉言?
半年前曾见过的某张照片如惊雷般划过脑海。
“阿……秋?”
秦锦秋回过头,正对上林嘉言惊讶的目光。
忽然觉得眼前一阵昏花,她身子晃了晃,重重栽倒在地。
[五]
“感冒了就得去医院,跑去公墓做什么。”再醒来时已躺在chuáng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林嘉言略显担忧的面容。秦锦秋难受地闭了闭眼,再睁开,这才发现自己不在表姐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