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心者_辛夷坞【完结】(6)

阅读记录

“你说她装了那一袋子的泥巴想要gān什么……”
“滚!”方灯忽然爆发出来的声音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她咬着牙冷笑道:“你们别忘了我是脑子有毛病的人。”
人人都厌恶有毛病的人,但是没有人愿意和有毛病的人硬碰硬较真。果然,身边的声音消停了不少,有人怏怏地离开了。
然而那个充满挑衅yù望的男孩却没有走,他撇着嘴笑道:“我倒觉得你们好是正常的,反正是一家人,血脓女儿和血脓妹妹的野种,都是一个窝里的老鼠!”
“你有种再说一次!”方灯说这话时反而看上去平静了许多。
“我说错了吗,一个窝里的老……”
方灯身子刚一动,傅镜殊立即抄住了她的胳膊。
“够了。”他既像是劝方灯,又像是对那男孩说。方灯从他脸上看不到被激怒的神qíng,即使对方同样也用恶毒的话语羞rǔ着他,他浑身上下却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抽离感。她狠狠甩开他的手,在那男孩把嘴闭上之前,抓了一把袋子里的塘泥,迅速地糊进那张洋洋自得的嘴里。
男孩依旧张着嘴,时间仿佛凝滞了几秒,他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的污泥,毫无预兆地弯腰呕吐了起来。
后面的事态变得无比混乱,男孩吐得天昏地暗,哭得差点背过气去,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其中不乏成年人,方灯很快被人揪住了,然后又陆续赶来了学校的老师和男孩的家长。
男孩的父母看上去还算体面,瞧见儿子的惨状心疼不已,他父亲简单地向路人问了原委,体态丰腴的母亲红着眼朝方灯扑来,抬手就是一个耳光,眼看要扇到脸上,方灯被人揪住躲闪不及,只得闭上了眼睛,却久久等不到火辣辣的疼痛和羞rǔ降临。
傅镜殊截住了男孩母亲的手,平静地叫了声“二嫂”。
那年近四旬的女人脸上闪过尴尬、愤恨、厌恶和犹疑,僵持了一会儿,终究恨恨地将手收了回去。
接着方灯一行人都被带回了学校,老师将她单独拖到一间小办公室严厉斥责了一番,说是要找她的家长。方灯倒不怕这个,她还没从傅镜殊那句“二嫂”中回过神来。
也是回到学校之后,从老师的训斥中她才知道被她糊了一嘴塘泥的男孩叫傅至时,难怪……原来他们都是傅家的人。但为什么傅至时一家没有住进傅家园,而且无论是儿子还是父母,他们看向傅镜殊的眼神都并无亲人之间的友爱和善意?
直到晚上八点多,方灯的班主任才确定不会有家长来领走这个闯祸的学生了,于是再三警告,并让她写了检讨,才肯放她回家。方灯有些意外,池塘淤泥的味道她很清楚,以傅至时的骄横,吃了这个大亏,他们一家人居然也没再找她麻烦。要说他们是看在傅镜殊的面子上就此算了,她也不信,他们若是如此顾忌傅镜殊,傅至时身为晚辈也不敢随意口出恶言。
方灯伴着自己路灯下的影子回家,经过之前闹事的地方,垃圾筐和那袋塘泥也被人收走了。方学农也刚回来,眯着眼睛问女儿吃了饭没有。方灯摇头,他举着酒瓶笑着问她要不要来两口,方灯刷地拉上了自己chuáng前的布帘。
第二天,太阳照样升起,对面的傅家园平静如故。方灯不知哪来的火气,中午放学后到外边找了叠旧报纸,把出租屋里唯一的破窗糊了个严严实实,小屋里顿时黑黢黢的。
方学农一边嚼着花生米一边喃喃说:“这样好,这样最好。”
接下来的日子,方灯放学就自顾回家,巷子里遇见傅镜殊,她就装作不认识一样迅速从他身边走过去,更没有再爬墙去找他说话。她有些明白了,傅镜殊也许不讨厌她,但也仅此而已,也许他就是这个样子,不会与谁特别亲昵,也不会特别讨厌谁。他不会刻意驱赶墙边的流làng狗,可是也不会伸手去抚摸它的头,因为他也知道,那狗身上是脏的。从这点上来说,他和外面的其他人并无分别。方灯满腔热qíng只余下透心凉。
第四章 佛祖脚上血
把傅镜殊摒弃在生活之外,方灯好像重新认识了瓜荫洲。以往她只看到他的背影,现在才发现回家的小巷子两旁美人蕉都开花了,肥厚油绿的叶子上衬着斑斓的大花,无论是嫩huáng还是殷红色的,都带着种妖冶而浓烈的鲜艳。她最喜欢摘下美人蕉的花去吮里面的蜜,甜滋滋的。另外,放学后用不着惦记傅家园的围墙,她就自己做了个网兜去捞池塘里的鱼,运气好的时候一天能抓个十几条,回家用油炸了,方学农最爱用这个来下酒,每逢见到都“好闺女”叫个不停。
大约十来天后,方灯原以为早被扫街工人清走的垃圾筐蹊跷地重新出现在出租屋的过道口,里面还有个叠得整整齐齐的化肥编织袋。她纳闷地朝傅家园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心理作用,她记起这一段时间以来,小巷里似乎都飘散着若有若无的塘泥气味。
第二天,方灯在学校做值日回得晚了,走到老杜的杂货店门口,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回头,对面小楼上半开的窗帘又被人忽然拉上了。她从家里提了桶和网兜打算继续去池塘边碰运气,刚走了几步,就听到有人叫她。
“方灯你过来。”
声音是那个声音,叫出她的名字却是破天荒,连带方灯都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些陌生了。她做出很不经意的样子回头。
“gān什么?”
“你进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方灯这才注意到傅家园长年累月铁将军把守的铁门竟然是半开的,傅镜殊站在门内。她离奇地联想起小时候不知哪里听来的鬼故事:小孩被人用他心心念念的东西引进了某个dòngxué,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出来。
“不!有话快说。”
她站在门外生硬地回答道。
他没有马上开口,慢xing子就是这样惹人厌。要是再耽搁下去,天一黑,池塘边就不那么安全了。方灯面露不耐,却没有挪脚。
“这是给你的。”
循着傅镜殊的目光,方灯看他脚边摆着一盆花,好像是……美人蕉?
“哈,谁种这个!”方灯用讥笑掩饰她的惊讶。美人蕉是她认得的为数不多的花之一,岛上随处可见,都是野生野长,没听说谁家有意去种它,还放进了那样一个看起来不错的花盆里。
傅镜殊说:“我从路边移进盆里的,用你给的花泥。”
“难怪那么臭!”方灯故意吸了吸鼻子。
“开始是有点气味,不过晒gān了再碾碎,用来种花肥力很足。我挑了最好的一盆,你拿回去浇浇水就好。”
方灯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不要。”
傅镜殊也不恼,笑着说:“你气xing真不小。”
方灯低头去扯网兜上的线头,漠然道:“我那里不是养花的地方。”她的住处和他不同,别说花园,就连个窗台都欠奉,人都快没有立足之地,哪来养花的闲qíng。
“这也不是什么娇贵的花,只要……”
“你就让它长在墙角不就行了,何必làng费一个花盆……和心思?”
“你不是喜欢?”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舒缓妥帖,让人很难硬起心肠拒绝。
方灯却忽然烦躁起来,大声道:“谁说我喜欢?我喜欢吃了它,嚼碎,再吐出来!”
“那你就拿回去把它吃了。”傅镜殊说得也无比自然,方灯开始觉得把他激怒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不吃。”她信口说道。本来心里有气,到头却像是自己在胡搅蛮缠。方灯并不讨厌这盆花,甚至也不是真的讨厌种花的人。只不过她清楚这盆花就算捧回去,没多久就会被她父亲扔了,然后再把花盆当成装呕吐物的绝佳容器。花虽不值钱,但既然另眼相待将它重新移植,就该对它好一点。
傅镜殊也想了想,自言自语般说道:“那不如我先替它主人照顾着它?”
“随便。”
方灯知道不能再说下去了,否则她会宁愿这花被她父亲糟蹋了,也要捧回去好好看它一个晚上。她在天黑前赶到了池塘边,却连只蝌蚪都没有抓住。
一无所获地回到出租屋,她还在懊恼想不起来他今天究竟和自己说了几句话,却见老杜夫妇都站在杂货店门口看热闹。对面傅家园大门dòng开,灯火通明,不时有说话和走动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少见的热闹。
方灯满心狐疑地驻足观望,过了一会儿,几个赤膊的男人纷纷抬着重物走出来,其中有柱子,有石凳石桌,还有几件看上去和古董无异的家具。
“小心点,都给我小心点,别磕坏了!”戴着眼镜、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在一旁照看叮咛着,面有得色。方灯认得,那是傅至时的父亲。
yīn沉着脸站在门边的瘸脚老人是老崔,手里还拿着纸笔,每抬出一件东西他就在纸上划一道。
“站住!这个花架是二楼的,不在我们说好的东西里面。”走在最后的是傅至时的母亲,也就是傅镜殊口中的“二嫂”。她手里提着个造型jīng巧的木制品,被老崔毫不含糊地拦了下来。
“老家伙鼻子比狗还灵!谁说这是二楼的,明明就摆在楼梯中间。”那妇人看来并没有把老崔放在眼里,冷笑两声,“再说了,就算是二楼的又怎么样?这整个傅家园里里外外哪样不是我们家的东西?当年我们住在这里的时候,你也不过是个破园丁,当然现在你还是,什么时候轮到你发话?”
老崔微微佝偻着腰,声音不轻不重却不无讽刺,“你们住在这里?我十三岁顶替我父亲进傅家园,今年我七十三。脚瘸了,耳背了,脑子却还没糊涂。早在十多年前你们大房维仁先生还在的时候,就按手印把大房名下那份房产卖给了我们郑太太。这房子你一刻都没住过,里面的东西没一样是你们的。”
“哟!‘你们’郑太太。你老人家叫得可真亲。我们大房是落魄了,你有本事跟着‘你们’郑太太到大马去吃香喝辣呀。只可惜呀,三房的人是在外头过得有滋有味,可人家未必记得有你这号人物。”傅至时的母亲看打扮也像个知识女xing,恼羞成怒之下说话也不含糊。她拍着自己的脑袋尖声道:“我差点忘了,你走了上哪再去找只看门狗守住这破园子,顺便照顾那个不知道打哪来的小野种。”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方灯还是听见了。二楼的灯亮着,方灯真希望这个时候最好一阵风刮过,把那句恶毒的话chuī走,不要传入他的耳朵里,虽然她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要那么说。
老崔毕竟年纪大了,哪里争得过一个伶牙俐齿的女人,一激动胸腔里好像藏了个风箱。他喘着粗气道:“有本事你们就别厚着脸皮伸手要三房的接济,没有郑太太,你们家前几年建得了新房?亏你好意思说得出口!”

52书库推荐浏览: 辛夷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