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信任地看着我,我一脸真诚,“真的呢,咱们溜达溜达,活动一下就行了……那个,我还有话想跟你说。”
“你走得了吗?”他问。
“走得了……”我无耻地笑着,“你稍微扶我一把,我就走得了。”
韩暮雨打量了我几下,我又笑得更开点儿。他抬手用袖子蹭了蹭我摔倒时着了地的半边脸,布料硬挺粗糙,力道却很柔和,他唇角微微一弯,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你啊……”
就那么一个稍显温和的表情,让我认命地别过头去,我知道自己酒白喝了,决心白下了,那些个豪言壮语白说了,那些以为压下去了念想在一瞬间全部破土而出,一秒钟便疯长成接天大树。
☆、十八
我觉得,韩暮雨实在是个很懒的人,他从来不主动找话题,而且很习惯沉默和冷场。就比如现在,他陪着我慢慢地走,一手扶着我胳膊,一手放进口袋里,半句话都没有。大冬天的白天也短,下班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只有西天的云彩还红彤彤的燃烧着。
我想着今天的事儿,搜肠刮肚地想找个开口解释的话头。
“对了,暮雨,杨晓飞呢?他回家了还是……”
“他回家了。”
“哦。”
“……”
“那暮雨你现在住哪儿啊?”
“还是工地。”
“那里还能住啊?你们一起gān活的都回家了吧?”
“能住。除了我,还有一个没回去。”
“呵呵,也好,有个伴儿!”
“……”
“你怎么想到要来洗车行工作的呢?”
“看招工广告。”
“……”
我郁闷地翻了个白眼儿,这jiāo流地也忒他妈累了。他肯定是故意的,原来跟他说话也没这么费劲,一般提个话头,他就会一丝不苟地说下去,现在这表现,明显地是不愿意搭理我嘛!行!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我也不说了,我一声儿都不出,我就看着他,盯着他,注视着他……一瞬不瞬的。
他开始没有一点知觉,后来不小心瞄到我,然后低头继续走路,再后来,我发现他在我无声的压力下,微微皱起了眉,又走了一段儿,他很突然地叫了声:“安然……”然后快速地拽了下儿我的胳膊将我往他怀里一带,本来走得就不稳当的我,在这不轻不重的力道下,顺势就撞在了他身上。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他的声音便飘进耳朵里,“安然,看路!”我扭头,一根电线杆子直挺挺立在一旁,估计暮雨不拉我一把,我就得跟它实打实地‘亲热’上。
够丢人的,我站稳了,感觉自己的脸已经红到冒烟。
“安然,你想跟我说什么?”他终于肯主动开口,我却局促地有点难以启齿。
“就是,中午,我说那话,就是那个事儿。我其实吧,就是胡乱的说说发泄一下儿不满情绪,不是当真的。你也知道,我们这个工作吧,谁gān久了都会烦的,整天重复那几件事、那几句话、那几个动作,老重复,耐心就磨光了,笑容就磨没了,热情就磨灭了,就变成你们都讨厌的那副嘴脸了……”
我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但是我可以感觉到韩暮雨他在认真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一个劲儿的打鼓。
“你说你讨厌没文化的穷人……”他轻轻地开口,每个字上的感情色彩都被剔得gāngān净净,让人无法分辨一丝一毫的情绪。
果然,他其实是介意的。
“不是,不是,反正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解释但是一时间又思维混乱,“我讨厌他们不是因为他们是穷人,也不是因为他们没有文化,我讨厌他们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是穷人就该没有文化,就该被照顾。我不喜欢他们的那种意识,好像自己穷还特别有理,自己没文化还特别骄傲。自己树个牌子说自己是弱势群体,别人就该关心他们,他们就可以依赖别人。这个世界哪有这样的道理啊?你能仗着你弱小来要求别人关照你吗?你能因为你可怜就要求别人怜悯你吗?这样不行的,哪儿那么多好人啊?谁也没有义务要为某个弱小陌生人而多承担些什么。谁日子过得容易啊?谁生来就心怀众生,慈航普渡,我们不是神佛,都是俗人,都是为了生计蝇营狗苟的蚂蚁,我们不那么邪恶也没那么善良。别人提供帮助那是别人的好心,谁也没权利硬是要求别人在职责之外还为自己做什么,反正,我看他们弱小得心安理得、给别人添麻烦添得毫不羞愧我就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