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注定被深埋。比如,那次父亲避开安然跟韩暮雨说的一些话,那个俩人约定好无论如何都不会透露半个字的真相。幸福有多诱人,就有多奢侈。所以,安然永远都不会知道,父亲在送昏迷的娘亲去医院的路上,打开她握紧的手指,看到的其实是两颗没有被吃下去的速效药丸。她不是没有机会躲过这一劫的,这只是她一次寻常的发病,两个药丸就能撑过去的事儿。这不是意外,不是无可挽救,这是选择,这是,成全。
娘亲曾经因为担心‘我要是不在了安然可怎么办啊,’所以忍着病痛,‘多费劲儿也得活着’,后来她知道了安然日复一日枯萎黯淡下去的心病,儿子的孝顺带来的欣慰终究敌不过儿子的牺牲带来的心疼。娘亲所有的权衡只有一个:她陪不了安然一辈子,她不能让安然因为她丢了那个能陪他一辈子的人,不能挡着他想要的幸福。
求生是本能,爱也是,可以为之生也可以为之死。
安然父亲明白,他配合着妻子的意思把一切说成是意外,是遗憾,是病入膏肓无可挽回,他一个人承担下妻子的选择,默默地给予原谅和支持。韩暮雨清楚地记得那天安然父亲跟他说的话,“我告你这些不是想给你压力,我就是希望你别为了当初的事怪安然。生病的那是他亲妈,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人,他不能不管,他实在没办法……”后来韩暮雨的那句“跟叔叔阿姨比起来,我做的根本不算什么,他们为你做的超过我能想象的”被安然插科打诨地忽略了,忽略了也好,不管他忽略的是怎样的一个难以报答的用心,这都是最亲和最爱的人所希望的。
有些人值得你为他们放弃一切,因为他们随时准备着为你放弃一切,毫不犹豫。
后来安然为了韩暮雨以身试法,事出之后,安老爷子着急归着急,但他一点儿都不奇怪安然会这么做,会因为儿子的性格里的决绝正是沿袭自他的母亲。
安然边哭边抽抽搭搭地跟娘亲说话,暮雨也不劝他,时不时拿袖子给他擦擦脸和鼻涕。安然完全不知道母亲过世的个中原委,知道的人永远都不会对他说。因为幸福太过脆弱,负担不起那么沉重的心意,所以真相有人背着就好。至于安然,就让他糊涂着,糊涂着才可以幸福不打折。
暮雨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什么,真正的誓言是长在心里的,不用对谁承诺,不用任何仪式,他会对安然好,用他所能做到的一切。
妹子一家在张扬爷爷、奶奶、姥姥一天三遍的电话催促下,不得不回家。当天,该收拾的都收拾好了,韩家阿姨又打电话过来,妹子接完了张扬非要跟姥姥说话,妹子按了免提,小孩子先是跟姥姥撒娇,回来又说舅舅带他去哪里玩儿,结果提到韩暮雨电话那边就沉默了。自从韩暮雨跟家里闹翻,娘俩就没通过话。暮雨在外面的死活韩家阿姨从来不问,而除了寄钱回家,韩暮雨也没一句多余的话。都多少年了,这关系也该缓缓了。韩妹子对着电话犹豫着问:“妈,你跟我哥说几句吗?”
因为电话是免提状态,那句回答清清楚楚地砸出来。
“没什么好说的,我没生过这样的儿子。”
暮雨,安然,妹子,妹夫,杨晓飞都在旁边,一下子就冷场了。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大伙看着韩暮雨,而他只是蹙了下眉,嘴唇抿成一线,朝妹子摇摇头。安然轻轻握住暮雨的手,有微微的颤抖从他手上传过来。冰凉尖锐的疼扎在安某人心尖上,闷在胸口的火气忽然炸开,他故意极大声地朝妹子喊,“妹子,是阿姨吧,你帮我告诉她,就说安然说了,特别感谢她,感谢她生了这么个儿子,感谢她把她儿子教得这么好,我就没见过比暮雨更好的人。遇到韩暮雨,安然才知道自己前二十年都是白活了,要是没有韩暮雨,那安然这辈子都白活了,谢谢阿姨把他养大,大恩大德安然做牛做马都报答不了,对了,告诉她,安然一定、确定、肯定会好好照顾她儿子,把暮雨从小缺少的爱一千倍一万倍的都补给他,就让阿姨放一百二十个心……”
所有人都被安然的举动给震了,妹子抱着扬扬托着电话,看着那个语无伦次大喊大叫的人,只剩呆滞。直到电话发出嘟嘟嘟的忙音,安然才缩回伸长的脖子,长出一口气。他知道这很失礼,不过,他必须站出来,让暮雨尽量少受伤害。韩暮雨看着安然费劲儿地单手搭上自己的肩膀,流里流气地说:“没事儿,还有哥疼你”,感觉特无奈又特满足,他浅浅地笑着,点头说,“恩,没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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