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蘅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到底是因为什么,他的阿书又一次徘徊在了生死的边缘,究竟是哪里没有做好,让简书受这样的苦。然而大脑却不听使唤似地,总漫无目的地逡巡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一会儿想,阿书今天没吃午饭啊;一会儿又想,怎么会在这里呢?明明离约好的手术时间还有整整八天啊。
手机震了许久,黎蘅才想起要接电话。那边传来母亲轻快的
语气,打趣着问他怎么还没到机场,是不是和男朋友在家里腻歪得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黎蘅忽然觉得,自己与这些话、这些关于快乐的情绪,似乎已经暌违数千年,它们都已经陌生了,或者大约是从没有存在过。
他记得自己似乎说了医院的地址,也可能没有说,他忘了自己是怎样挂掉的电话。
手术室里有护士跑出来,驾轻就熟地又递过来一张纸,要黎蘅签字。
已经是第三张了。
黎蘅不必看上面的字——甚至不必看到那张纸,只需要看见那个护士,就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
黎蘅控制不了自己手指的颤抖,写在纸上的字歪歪扭扭。
“病人还有没有直系亲属?”护士突然问道。
“我就是他的家属。”黎蘅下意识道。
“病人失血过多突发心衰,需要安抚,没有直系亲属吗?恋人不行。”护士解释道。
黎蘅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他抬头看着护士,却见对方眼睛里一派冷静,尽管语气中带着紧急,然而那也是公事公办的紧急,没有半点别的情感。
“他只有我了。”
说出这句,黎蘅忽然就没来由地流泪了。他知道自己流泪了,但不明白为什么。
“他没有别的亲属,只剩下我了。”
护士似乎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短暂地愣了一刻,旋即放柔了些语气,道:
“那跟我去消毒吧,你……爱人,情况不好。”
手术室里弥漫着血的味道,机器运行的味道,还有死别的味道。
医生先抱了孩子给他看。
圆滚滚的一个小孩,身上还泛着初生的红没有褪去,眼睛也还没有睁开,似乎睡得很香,砸吧着嘴。
黎蘅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只觉得所有的时间、命运全都脱离了他的掌握在飞转,孩子带着新的希望来,他深爱的那个人,却像是再没有了眷恋一般,义无反顾地要走了。
黎蘅不敢多想,他小心翼翼地把孩子交还到护士怀里,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去找那双眼睛——会含笑看他的,深邃又温柔的那双眼睛。
可是他没能找到。
那双眼睛被浓浓的疲惫和垂下的眼帘遮住了——他的简书看不见他。
可他看见了他的简书,隆起的腹部有管子伸出来,管子里源源不断地有鲜血流过,这么多带着温度的、意味着生命的液体,就这样从简书身体里流逝,然而半躺在病床上的人却好像一点感觉也没有,戴着氧气罩的暗淡的面容,甚至不能被手术台上的灯光照得更亮些。
医生和护士在说着什么,黎蘅觉得自己能听到,却好像听不懂,随着医生的动作,他能看到简书一次又一次被动地从床上弹起又落下,不知道在哪个角落,他似乎还听到婴儿的啼哭。
简书忽然有了反应,他猛地紧紧蹙起眉,不安地挣扎着,他是那样的痛苦,然而围在手术台边的医生和护士,却好像都为他的挣扎松了一口气。
黎蘅走了过去——甚至不用谁提醒,他就知道自己该过去了,也许是有这样一种笃定:简书睁开眼睛,一定是为了找他。
周围各种仪器混乱而剧烈的滴滴声,还有医护人员不断的交谈与动作,无一不搅扰着黎蘅的思绪,好像只有靠近简书,他才能找到一点微薄的安宁。
简书这会儿似乎是清醒的,看到黎蘅,他动了动胳膊,把自己的手塞进黎蘅手心。简书抬起另一只手去扯氧气面罩,试了三四次才勉强取下来一点点,然而就这一点点,却让更加痛苦的神色迅速蔓延在了他的脸上。
简书不受控制似地在病床上挣扎抽搐起来,他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离床头,一遍遍挺起身急促地呼吸,又一遍遍脱力地狠狠落下,带着呜咽般的□□声。
黎蘅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护士已经围过来按住他,重新给他戴好了氧气面罩,给他注射别的药物。黎蘅已经不知自己该怎样去害怕,没有任何一种合衬的情绪能提供给现在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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