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潜川反应过来似地,赶忙改口道:“我、我也、我也觉得很抱歉。”
“为什么抱歉?为没有对简书负责到底?为把自己的太太折磨成这个样子?还是为你永远改不掉的懦弱自私?”
梁潜川没有回答,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小小却先崩溃了,忽地瘫坐在地上开始哀嚎,一面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应该去死”,与房里浑身插
满管子一动不动躺着的人比起来,这些话语显得苍白无力,除了引起经过的路人们充满八卦意味的侧目之外,没有任何实质意义。
黎蘅大概是动用了这辈子最大的涵养,将小小从地上拉起来,叹了口气,道:“别哭了,简书受不了刺激的声音。你……不用自责,我和他,都不会怪你,你是无辜的。”
这场闹剧里,偏偏伤了人的那一个却是最无辜的。虽然只要看到她的脸,黎蘅就控制不住地要回忆起那天种种痛苦、慌乱与沉重,心底总有一头野兽叫嚣着要让她付出代价,但谁又能怪得了这个女人呢?她无非是个怀着绮梦走入婚姻的小姑娘,她以为自己爱上了一个前途无量又潇洒迷人的大好青年,她很可能甚至想象过未来鹣鲽情深、家庭和睦的模样,然而最终,她却为这个人而走投无路地成了一个亡命徒。
真正的加害者,就像泥鳅一样缩在后面,你能看到他,却捉不住他、没法将惩罚放在他面前。
黎蘅忽然觉得无力,浑身像被抽走了精气神一样,往后退了一步,让开路。
“你们走吧,以后别过来了,简书他……有我照顾。”
梁潜川没说什么,他伸手搂过小小,动作是那样的理所当然,若不看两人脸上的神情,真要以为他们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了。
黎蘅透过门缝看躺着的简书。他戴着氧气面罩,胸口的起伏却仍旧微弱而杂乱,除了高隆起的肚腹,他的手脚消瘦得几乎撑不起被子,他不能听正常音量的声音,甚至连窗外不算十分热烈的冬阳都会刺激到他……他活得那么痛苦,而他却帮不了他,就连为他出气也做不到。
黎蘅下意识地叫住了梁潜川,待后者回过头,他才近乎恳求地开口道:“我长这么大,没求过什么人,这次算我求你,别再害他受苦了。”
简书循着那天的说话声,在朦胧中探寻了很久很久,终于给意识找到一个降落处。
他能感觉到,自己终于清醒了过来,眼前的事物变得清晰,屋内幽暗的光线让他感到舒适,比刺眼的一片白茫茫好了许多。
黎蘅那反常的沙哑的声音让他即使在梦里也一直挂心,急于醒来看一看阿蘅是不是病了,可是醒来之后,却发现他并在身边。
怎么会这样呢——简书不禁想——明明觉得他一直陪着自己的。
耳边各种器械发出的声音刺得他头痛,但越过这些声音,简书好像能隐隐约约听到,黎蘅的说话声正从门外传进来。
对话似乎已经进行了一小段,他不知道黎蘅正和谁聊天,也不知前面说了什么,清楚地落入耳中的第一句是:
“……我真的不能没有简书,如果他离开了,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生活。”
简书吓了一跳,不及细想,又听到他说:
“我想尽办法让他健康起来,也是想要和他在一起久一点,我知道这样很自私,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所以拜托你们,能不能放过他?”
简书第一次听到黎蘅用这种卑微而又充斥着巨大哀戚的语调说话,印象里,他总是温柔而安稳的,没有什么事情搞不定,他如果愿意,总可以张开羽翼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大概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失态,竟然是为了自己——简书忽然觉得心底有些酸麻的感触,就像是忽然被点亮了的房间,灰尘尚在光下面飞舞,但相比隐匿在黑暗时,已经开阔了许多。
原来这世上,也有人那么离不开我,简书想。
外面不知又说了些什么,没一阵子,黎蘅就推门进来了,有意放轻了脚步,在发现简书眼底一片清明地盯着自己看时,很明显地愣了愣神。
从门口到床边,总共也不过十几步路,黎蘅却走得磕磕碰碰,左脚绊右脚两次,同手同脚无数次,还有一次踢到了床脚,差点摔个倒栽葱,未及站稳,第一件事却是去看躺着的简书有没有受影响。
简书被他这滑稽的样子逗得有些想笑,但雀跃着而又酸楚着的复杂心情,却让他的笑意只停留在了心里。黎蘅的脸色让简书忧心更甚,颈侧的纱布提醒着他那天危险的一瞬间,而看黎蘅这模样,就知道他一定没好好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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